二人在树林深处选了块草地歇息。未过半个时辰,天色便已渐亮。老者领着竹汶麟朝南走到江边。
一登上堤岸,只见江畔桅杆林立,江面白帆点点。天色虽刚启明,可对岸如画般的亭台楼阁在晨涡若隐若现,平添了几分景致。竹汶麟只从诗文中领略过大江美景,今番身临其境,顿时心旷神怡,连日的疲劳和惊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伯先到一艘大船上购买了一坛烧酒和荷叶包裹的熟食,然后才带着竹汶麟登上一艘带蓬顶的小舟,给了船主一两碎银。船主连忙收锚撑篙,向上游划去。此地段江心水流湍急,渡船皆要向上游走一段路程,然后方可顺流渡江。
老伯坐在舱里打开熟食包,却是烧鸡、油饼。竹汶麟随意吃了几口,只倚坐在船边,时而仰观蓝天,时而俯视江水。
第一百四十六章 阴谋天地
此时旭日正从江东水天一线处升起,天空霞光交织,水面浪花翻腾,直把竹汶麟看得目眩神迷,不禁吐口赞道:“真的是‘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美极妙极!”
老伯却慨然叹道:“江波犹涌憾、林霭欲翻愁!”
竹汶麟闻言一愣,心中体会到了老者心中的悲苦。老伯先自一笑,道:“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老夫与贤侄乃大丈夫之身,焉可怀妇人之忧!”遂又与竹汶麟谈古论今,兴趣盎然。
少顷,船至咸阳城岸畔。竹汶麟跟随老翁一走上岸堤街头便被咸阳繁华景象所吸引。
咸阳,亦称秦都,自古便是水陆交通要道,也是商贾宝地、军事必争之地。沿街酒楼、茶肆、绸店、当铺、客栈、钱庄、药房、酱坊鳞次栉比。
行人摩肩接踵:有渗各色绫罗绸缎的公子、小姐、富绅、阔商;有身穿布衣粗服的小贩、乡民、术士、卒丁;更有许多身裹破衣烂衫难以御寒蔽体的流民、脚伕和乞丐。竹汶麟哪里见过这般热闹场面,一时喜不自胜。
老伯也因多年与世隔绝,今日受闹市诱惑,欣然与竹汶麟一起逛街游玩,并为竹汶麟买了一件粗布短衣用来隐蔽身份。二人在大街小巷转了大半日,待到日头偏西,这才在南门外找了一家客栈住下。
吃过晚饭,老伯道:“咸阳是水陆重要码头,亦是鱼龙混杂之地。江湖大小门派、黑白两道高手都经常出没此地,一不小心就会引出事端。老夫今晚先独自到各处打探一下,你就呆在房中练习剑术,不可随意走动。”
竹汶麟心知老伯夜间打探消息自是要潜入别人府宅,便道:“请允让小侄跟随前往,若有差池多少也能照应。”
老伯笑道:“你以为老夫如此不济事么!除去世外隐士高人不谈,十多年前江湖上能与老夫打成平手的,充其量不过十余人,单打独斗能胜过老夫的至多三两人而已。这十多年来我精心潜修,功力又上了一层,焉能保不住这条老命?”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叹声道:“唉,老夫多少年来修身养性,却还是难泯逞强好胜之心!”
说罢,老伯轻轻推开窗户,侧耳细听窗外有无动静,确信无人后,这才一提身躯,人如幽灵般消失于黑夜之中。
竹汶麟依照老伯所嘱,在屋中比划了一下拳脚,便坐到床上习练传音入密功法。途中他想学腹语功夫,可老伯说此功夫无大用,行走江湖还是让他掌握传音入密功法最紧要。
此功法分驭气、传音两层练功阶段,比腹语功夫难度更大。驭气时,需撮舌吐气成丝,将口中之气凝聚成一束细线,任意折返,不因呼吸而中断。竹汶麟内功深湛,前几日在途中便已攻克此关。然传音则颇费周折。传音需吐字发音凝聚于气丝之中,须做到音随气走、声不外溢。他刚练时,往往顾此失彼,或声聚气泄,或气凝音散。
练了半个多时辰,仍然见效不大。他亦知此乃如同学画习琴一样,非一日之功,不常揣度练习实难掌握。
直练到舌疼嗓子痒,他方转而比划起剑招。老伯所授剑招全无套路,只将寻常招式单个拆解。无非是‘仙人指路’、‘朱雀揽月’、‘拨草寻蛇’等。老伯告诫:大凡剑术高明者不出两途,一靠快捷、灵巧取胜,一靠雄浑、沉稳制敌。
而二者均需内力为根基。虽奇妙、精奥的剑招远胜寻常招式,但若内力相差悬殊,亦难以御敌。真正高手比剑,比的是剑气。只有在内功驭出的剑气相差无几时,擅长剑术者方能占得先机。
而竹汶麟内功修为强盛,若能达到以气驭剑、以心驭招之境界,再练成基本剑法,便足可在江湖上立于不败之地。
此时他按老伯教导,练了一阵剑法招式,便开始练习驭气从剑尖中射出。剑气由内力逼出,竟使剑尖下的青砖地面嘶嘶作响。
凝目细察,青砖赫然有黄豆大的窟窿眼。
他心中一阵兴奋,正欲再打坐习练内功,忽听前厅传来喝骂声。凝神细听,却有一粗大嗓门正嚷嚷道:“老子管你这鸟店有没有空房,既是客栈就得让老子有歇脚的地方!”接着便听店伙计唉唷一声,似是挨了打。
竹汶麟猜是类似万公子那样的恶少前来寻衅滋事,担心店伙计吃亏,便快步迈出房门。越过天井,来到前厅后门往里一看,店伙计身旁站着一位粗布衣束的大汉,正满脸怒气吵嚷不休。这时见店主从柜台后走出,冷冷朝大汉说道:“客官只需向东行几十步便有别的客店可以借宿,本店没有床位,你还想耍泼放赖不成!”
这位大汉却大声嚷道:“你们这些开店的,把老子当叫花子似的喝来叱去,让老子白跑了一晚上,这会儿再也不上你们的当了!”说着一屁股坐在柜台旁的椅子上,侧着身子靠着椅背,自要赖着不走。
大汉出语粗鲁又这般放赖,顿时惹恼了店主。他阴沉着脸,上前抬起右脚猛地踢向大汉,口中恶狠狠骂道:“你这野叫花子是来找打的!”话音未落,已踢中大汉腰部。
只听“哎哟”一声,叫喊的并非是大汉,竟然是出脚的店主本人!
原来,店主的右脚踢在大汉腹部,却似撞在坚硬的铁板上。大汉若无其事,店主却疼痛难忍,此时忙不迭地弯腰捧着脚趾头直嘘气。
竹汶麟不由一怔。在店主抬腿袭击大汉时,他已从店主的麻利动作中知其学过几手,正为大汉担心,未想到这粗鲁大汉却也身怀绝技!
再看那大汉,正得意地哈哈笑道:“你这是什么狗屁功夫?也在老子面前现丑!”说着却站起身,取下搭在肩上的一布兜,放在柜台上解开,将其全部坦露出来。
那兜里竟是一堆白花花的碎银,至少亦有二百多两,足可盘得下这店面了!
“别以为老子没钱!”大汉神气地说道,从中抓了二两多碎银搁到柜台上,“这些银子足够老子住上几日了吧!”
转眼间,惊惶失措的店主立时换了一副嘴脸,点头哈腰、眉开眼笑说道:“大爷息怒,大爷息怒!小的这就设法让人腾出房间。”
竹汶麟未想到这衣着简朴的大汉竟揣有这么多银子,心中暗暗惊奇!觉得他竟不知晓出门在外财不露白的道理,毫无防人之心,显见不谙世情。寻思之际已转过身欲避嫌回房,却听店主朝他开口叫道:“这位小老俵请留步!”
竹汶麟知是叫他,只好回身。店主向他拱手道:“说不得只好委屈你了。你与那位老客官若不愿挤一张床,就请委屈你在这厅里打地铺歇息一宿。请小老俵行行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