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家”,其实房屋也很简陋,只有一间,里面是两张较大的石床,两人各自凑合一张。家中农炊具齐全,墙上还有弓箭枪杆。这户人家是夫妻二人。夏渚基本全面进入农耕文明时代,夫妻制度是最普遍的。他们相信负责祭祀的“大司运”的劝善话:多做好事就能成功怀上孩子。于是他们把帮助陌生人过夜也当做一种“善事”。
晚餐是方征他们交换来的那只鸡。这个时代的鸡还在驯化初期,个头并不小,叫做角鸡,跟大山雀似的。女主人清理了毛和内脏,升火后放在锅里煮熟,然后配着菰米(一种水边的谷类),蘸着醢酱(鱼、肉等制成的肉酱)。男主人从一只玉罐里倒了些酒出来。方征很久没有吃过这等“围桌饭”,也很久没遇过除了他之外还有人用成熟的烟火烹作式了。
方征听到声音,意识到这家夏渚人用的也是玉罐子,不由得好奇,“我们从西边小部落来,没见识过,玉罐子对于你们来说这么普遍吗?”
男主人笑道:“成了婚的,家家都得有一个吧,哪怕值得为它花费一年的余粮。但这是在‘韶舞大会’,找到玉坊直接换的,可值呢。”
“韶舞大会?”方征好奇问。
“你们不知道了吧。”夏渚人说起这事有股强烈的自豪感,“我们夏渚在每年最冷的时候,就会举行韶舞,国都派出九位‘舞官’去各屯郡表演。他们带着自己的徒弟们,在最大的广场上,全是红衣红绸。那个时候国都派来铜坊的、玉坊的、鹾(盐)坊的使者,能交换到质量很好的东西。”
夏渚女人微笑看着丈夫:“他一直想去国都,看最盛大的‘韶舞’,真是会做梦。”
“怎么不可以。”那夏渚男人道,“我或许明年就可以选上铠役了,到时候就能到九个屯郡、甚至国都去轮值。完全有可能看得到。”
“要是铠役选得上你,我们的安全就有问题了。”那夏渚女人笑着打趣。
方征听得出,他们过着平凡恩爱的小日子,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久违的慰藉,甚至有些感动。
夏渚男人又眉飞色舞地说起了韶舞,“听说每隔十年,国君和‘大司运’亲自跳韶舞,祈祷神灵保佑。叫做‘九华韶’,舞官的人数也比平时要多一倍。那是天下最好看的了。”
因为在室内,聊天氛围也比较松洽,子锋忍不住道:“天下最好看的,是饶沃的鸾鸟歌舞。”
饶沃是虞夷的国都,在国祭日,华美的高台上,会有鸾鸟莅临,翩然起舞。
夏渚男人一愣,随即嘿然不服气道:“都是虞夷人瞎编的。鸟怎么可能跳舞,难道你看过?”
子锋眉目一黯,“没有……我本来,本来想去看的……”
一起涌上心头的,还有当初在禹强营里渡过的时光,他想到了那个死去的同伴赤兆,曾经约定过胜利后去看鸾鸟歌舞,可是胜利后总伴随着下一次出征,直到……子锋忍不住看着眼盲的方征,心中滋味复杂:如今时过境迁,当初的仇恨他已经想通了,赤兆的发狂一来本身就超过了药物临界点,二来方征把他们当作敌人。就和在战场上各为其主的道理是一样的。子锋在牢狱里就明白了这一点,什么该恨什么不该恨,并非取决于立场。
方征却是竖起耳朵,他也想起了当初在青龙地穴里,子锋提及过的饶沃的鸾鸟歌舞,又如此巧合吗?
忽然间,方征和子锋脸色同时突变,他们听到了外面密集包围的脚步声,四面都有,甚至屋顶上也跳了两个。那夏渚夫妻还浑然不觉,方征着急喊:“趴下!”
就在同时,“连风”一把握住一支泛着锐利冷光的箭矢。那对夫妻慢了几瞬,但丈夫也在反应过来之后扑在妻子身上。同时几十只响箭嗖嗖穿过敞开的窗户。
铜箭射满了屋中墙上、地面、灶台、床。子锋和方征都有武功,他们互相倚靠着对方背部,奋力挡开了周身的箭,勉强没有受伤。但他们无暇他顾,自然也没能帮到那对倒霉的夏渚夫妻——丈夫背上被射得像只刺猬,用身体当成了一睹围墙,挡在妻子身上,瞬间咽了气。
“征哥哥,左右!”子锋着急大吼道,两边窗户大敞开,窗外人影明显。方征把手中的箭往两边窗子猛然回扔,他准头高力气大,一瞬间就听到两声“啊”的惨叫。
箭雨停顿了一瞬,在那宝贵的时机中,子锋终于得暇搭好了背后抽出的长弓。
“左!”方征极有默契地与他配合。子锋先清左边窗口,那方征就替他照看右边窗口。
子锋听辨脚步声,手中搭了七只箭,一瞬间七星连珠从左边窗口射出去,夜空中传来接连不断的惨叫声,全都射中了。
“右!”方征断喝着,和他迅速交换了位置,并把拔下的成捆箭在错身时塞进子锋手中。子锋移步到右边窗口时,已经又搭好一轮七星连珠,全都射出去,击中了目标。
窗户已经破坏得关不上了。忽然间门被踹开,同时头顶屋宇也被砸烂,几个身穿黑衣,要害部分覆盖着精铜的武士打扮之人,手持戈矛闯进来。他们脸上都有面具保护,只露出眼睛和嘴唇。
子锋冷冷一哂,手中捻着两箭直射那人,正中他的两只眼睛。那人“啊”的一下惨叫倒下。后面几人连忙退开,靠在尚未倒塌的石墙后方。
方征耳朵仔细听辨呼吸,对子锋道:“东北方两个,西南方一个,北方三个,还有两个离得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