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宜从一个宫女手中取过一件薄薄的披风,抖开,给乾元帝披上。虽说是夏天,但是夜晚的时候,也是有些凉意。
两个小太监上前,将枫叶林中石凳石桌上的落叶扫落,擦干净之后,往石凳上垫上了一层软垫,又从食盒里取出了一瓶梨花白,并着一碟子煮毛豆,连碟子也只是没有任何花纹的邢窑白瓷碟。
两人心中忐忑,赵公公吩咐的时候他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皇上准备吃食竟然只是一碟子煮毛豆,御膳房的大师傅抓耳挠腮急的不行,最后还是加水放盐并着几粒花椒满满的煮了一锅。
“盐水毛豆啊。”乾元帝呢喃了一句,一掀袍角,施施然坐下,挥退了两个准备上前伺候的宫女,只指着另外一个石凳让赵宜坐下。
没有犹豫,赵宜真就坐下了,略挪了挪,垂下眸子,拎起酒壶来为乾元帝斟了一杯酒。宫女太监听从赵宜的吩咐站的远远的,只等着到时候皇上唤人伺候。
“赵宜啊,萱菏死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她会不会恨我?”乾元帝将那杯酒一饮而尽,几乎是自言自语:“我真的以为她那时候过的很好,萱菏那么美那么温柔,怎么会有人对她不好呢?”
人的记忆是会美化的,回想起曾经欢乐的时光便让人觉得当初是多么的美好,死去的阮萱菏在乾元帝的心中变得完美无缺,无人能及。
“萱菏小姐那么美好,又怎会怨恨皇上呢。”赵宜提起阮萱菏同样带着怀念。
“是吗?她倒下的时候,我就在想,她性子怎么就这么倔呢?”乾元帝长长的叹息,带着无尽的后悔。
赵宜没有接口,静静的听着乾元帝的絮絮叨叨,只是继续为乾元帝斟酒。
“朕一直在想,萱菏在黄泉路上会不会等着朕,见到那孩子才知晓,她还是转世了对不对?她放心不下朕?不然她怎么会在朕神志最不清楚的时候出现了呢?”乾元帝连饮了两杯酒,纵使没有喝醉,他却借着酒意开始吐露自己的心声。
“陛下,许是巧合呢?”赵宜轻轻的开口。
“他就是萱菏。”乾元帝固执的认定,抢过赵宜手中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赵宜啊,你连萱菏模样都快记不清了吧?朕记得,全都记得。当年萱菏对朕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来世宁愿生为男,大约是吃足了苦头罢。”
“陛下,可是现在他是定国公的幼子,您……”赵宜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轻轻的开口。您如果真的看上了他,那定国公一定会找你拼命的。
乾元帝竟是笑了一笑,放下酒杯,摸了摸自己的鬓角,那儿已经有了两根白发,带着点悲凉:“赵宜,朕老了。”
赵宜借着灯笼的光芒细细的打量乾元帝,才有些恍然,竟然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吗?虽然乾元帝的身材依旧高大硬朗,精壮结实,但是,他确实开始慢慢衰老:“陛下……”
“不用拿虚话安慰朕,朕都知晓。”乾元帝摆摆手,打断了赵宜要说出口的话语,“朕曾经想过,要是嘉荣是朕与萱菏的孩子该多好,可惜的是,他仍然姓顾。而平安……”
微妙的停顿了一下,乾元帝带着淡淡的怀念之情:“他是萱菏的转世,可是却不是我的萱菏……与他在乾清宫相处的日子,朕就在想,当年朕与萱菏成亲,会不会生下的孩子就像平安一样,可爱乖巧听话,会撒娇,长大后朕可以教他武艺教他念书,给他娶一个漂亮媳妇,孝顺萱菏。”
表情有着一种憧憬,好似他想过的就是这样平淡的日子一样,只是赵宜知晓,因为乾元帝已经是高高在上的皇上,又经历的后宫妃嫔的这些狠辣手段,心已经凉了,对那些个妃嫔已经不在信任,当她们全是蛇蝎美人。
这个时候想到萱菏,却是觉得萱菏小姐温柔单纯,而觉得自己能够有一个寄托而已。
这过日子,不过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赵宜心底只为阮萱菏惋惜一番,默默的听着乾元帝的感慨。
“其实,平安小公子长得真像萱菏小姐,肉嘟嘟的,多了几分可爱。”赵宜轻轻的接口。
“朕就当他是朕的儿子,能宠他一世便宠他一世,让他无忧无虑,做个富贵闲人,过一世逍遥。”乾元帝口吻十分的笃定。
只是赵宜知道,皇宫中身为乾元帝的儿子,皇子的身份就注定他们会为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而争斗,身为皇帝,他又怎么能容忍那些个皇子觊觎他的皇位。
他愿意给,是他的事情,可是那些皇子却不能去抢去争,这便是乾元帝的心态。
而顾宣和的横空出世,让乾元帝有了一种发泄似的寄托,他可以肆无忌惮的宠爱顾宣和,而不用疑心顾宣和会为了皇位而对他阿谀讨好。
“平安小公子值得陛下的宠信。”赵宜附和着点点头。
乾元帝被他的态度取悦了,他就是喜欢赵宜这样,值得他给予信任,拈了一颗毛豆,用牙齿轻轻一咬,豆粒便被挤压出来:“味道却是不及萱菏煮得香甜。”
动作熟练的吃完了一盘子毛豆,用帕子擦擦手,将心中的郁闷发泄出来的乾元帝神清气爽的回乾清宫就寝。
在东宫里头,两个太监搀扶着慢慢的从桌子走到了床边,吐出一口气之后坐了下来,贴身太监忙用帕子为太子轻轻拭去额头上的汗珠。捏了捏手指,久违了的力气蕴含其中,让太子几乎觉得热泪盈眶。
他现在已经能够下床走动几步,虽然还气喘吁吁,却叫太子累的心甘情愿。待魏公公准备好沐浴的汤药,太子泡在浴桶里,忍耐着药力浸入身体时候带来的难受。
昨儿姨母进宫来,见了母后一面之后便匆匆离开,也送了不少上好的药材来东宫,只是太子仍然觉得很不对劲。他久病之后变得更加的敏感,也觉察到了母后与姨母之间的疏离。
到底其中发生了什么的?太子虽然疑惑,但是想到皇后已经因为他的身体而操碎了心,便按捺住了想要弄明白的心思。转念一想,母后与姨母怎么说都是姐妹,手足情深,只要相互包容,坦明心迹,总能消去隔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