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薛朗后来琢磨出来的,是否便是平阳公主的真实心思,他拿不准,不过,以他对平阳公主的了解,大概也八九不离十。
二郎登基之前,李唐的宗室们除了淮安王李神通,无一人支持二郎。老圣人信重宗室,宗室也尽皆忠于老圣人,老圣人一直支持的是嫡长的建成,宗室自然也支持建成,与老圣人保持着一致,不然,宗室也无法让老圣那般信重。
平阳公主虽然深居简出,但有功于社稷,于宗室中颇有威望。二郎当时的想法其实可以理解,希望平阳公主站出来旗帜鲜明的支持他,帮他拉拢宗室,帮助权力的平稳、顺利交接。只是,姐弟俩儿一个略急切了些,一个因为最亲爱的父亲动了怒,方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想来,当初刚夺了权,二郎与长孙定然是十分忙碌的,一个忙着安定前朝,一个忙着整顿后宫。二郎杀了建成与元吉,除非必要之时,怕是也不大想面对父亲,加之忙碌,对老圣人便疏忽了些。
二郎的属下们又怕老圣人复起,监视得牢牢地。毕竟,圣人可是大唐开国之君,于朝野中,声望卓著,若是看管的松了,玄武门之变后的时势,只怕会反复。于二郎的接任与掌权是不利的。
只是,堂堂开国之君,被人看犯人似的看守着。莫说是平阳公主这个女儿,即便是薛朗看了,心头也为老圣人倍感屈辱。
然而,即便薛朗对老圣人亲近些,也不得不承认一句话,就像《二十四史》上说的,李渊无断制!他这老丈人什么都好,就是这个决断,特别是涉及亲人的时候,决断更是欠缺。
建成、元吉死了,二郎胜了!老圣人对这个结局无能为力,便选择颓废度日。酒色蚀人心,也腐蚀志气,时日一长,且不说身体的亏损,便是精气神只怕也一去不复返了。
所以,平阳公主在容忍了一年余之后,才会选择对父亲发难,想改变父亲现在的生活方式。只是,她的父亲比她想象的还要懦弱些!
没法儿可想之下,平阳公主也只能选择苦肉计。而薛朗这里,不忍看妻子受苦,也只得说几句重话,逼迫一下老圣人。
老圣人听完薛朗的话,先是沉默,静默半晌儿后,突然老泪纵横,泣道:“当日于天牢内,幼阳也曾劝谏于吾,说既然得了天下,便要担负起社稷之责。然自吾登基以来,虽说兢兢业业,于政务一途上却也算不上勤勉,于储位之争上,常以家事处之,不够决断!悔之晚矣!悔之晚矣!”
圣人近乎嚎啕大哭!
平阳公主、薛朗对望一眼,皆不知该如何劝解,颇有些一筹莫展。水奴见状,大眼睛眨啊眨,骨碌碌转了一圈,也不知她怎么想的,啪啪啪跑过来,对着哭泣的圣人用手指划小脸:“羞羞羞,不害羞!咚咚这么大的人了,还哭鼻子!爸爸说了,像弟弟那么大的小宝宝才能哭,大宝宝不能哭鼻子!”
“……”
圣人的哭嚎卡在嗓子眼儿里出不来了,泪眼婆娑的望着水奴,一时无语。
薛朗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孩子她娘倒是十分淡定,也或许是养气功夫好,看不出异常来,人还那么端庄平静的坐着。
然而,水奴还不止如此!见老圣人不哭后,张开小臂膀,抱住老圣人,拍拍他:“好乖,好乖!说不哭就不哭了,咚咚真是坚强的男孩子!棒棒棒,你最棒!来,水奴奖励一个糖糖!”
然后,从腰间挎着的小布包里摸出一颗糖来,不管不顾的塞入老圣人口中,塞完了,也不管她的外祖父被她塞得满面通红,笑得甜甜的向父亲邀功:“爸爸,咚咚被宝宝哄好了!宝宝棒不棒?”
薛朗看看旁边孩儿她娘似笑非笑的眼神,又看看一脸无语凝噎、满面通红的老圣人,抹了把脸,认真的道:“很棒!爸爸给你记一次奖励!等攒够二十次,可以换一件玩具!”
“哦!爸爸最好了!”
然后,相亲相爱的父女俩儿,就被老圣人赶出宫了!这作态,薛朗觉得就是恼羞成怒——
一把年纪了,在外孙女在场的时候嚎啕大哭就算了,还被外孙女又羞又哄的,薛朗想了想,如果换成他,估计会觉得很羞耻。
到是孩儿她娘,平阳公主殿下留了下来。这个女儿心里到底怎样想的,老圣人也看不出来,不过,看她平静的样子,心中的羞耻倒是平静了些,忍不住咕哝:“水奴是好的,不好的是薛朗!”
平阳公主一边吩咐宫人给父亲上热水来洗漱,一边淡定的接话:“幼阳也好!”
老圣人不乐意了:“这边是女生外向之故?有了驸马便不疼阿耶了!”
平阳公主淡淡一笑,道:“驸马听话,阿耶不听话,水奴都知道,不听话的宝宝没糖吃。”
老圣人一窒,无言以对。平阳公主就着宫人端来的热水,给父亲擦脸擦手,动作十分的温柔细致,见状轻轻一笑,道:“昨日,幼阳对我说,明年开春恐有蝗灾发生。”
老圣人一惊,追问道:“此话当真?”
平阳公主着人拿来箅梳,站到父亲身后,给他解开发髻,帮他梳头,一边梳一边道:“阿耶当了解我的驸马,蝗灾这等紧要之事,他岂会信口开河!”
圣人点点头,篦梳划过头皮,顿觉松快,不禁舒服得眯眼,道:“幼阳虽然呆些,然为人确实踏实可靠,若是他说的,想来不是无的放矢。”
平阳公主想起薛朗带她去看的那一屋子土块,面上不禁泛起淡淡地笑来,低声把昨日薛朗给她科普的知识向父亲说了一遍,道:“幼阳学识广博,为人又细心踏实,自关中干旱起,他便年年采挖土块,观察其中蝗虫卵之数量,昨日观察土中虫卵数量之后,才下定语,说明年必然会爆发蝗灾。”
圣人恍然:“是故,他今日进宫便是向二郎禀报蝗灾一事?”
平阳公主颔首,道:“正是。幼阳虽说拥有防治之良策,然蝗灾一事,非同小可。自亘古至今,无不谈蝗色变。我李唐立国至今,不过区区十载,前隋两代而亡,我李唐难道竟连前隋也不如么?既然天降幼阳大才,有防治之策,那我等李唐宗室中人,自当全力支持。”
老圣人赞同的点点头。平阳公主在父亲身后,自豪一笑,昂然道:“蝗灾一事,非同小可。二郎既担了社稷之重,长孙既担了母仪天下之责,来年蝗灾爆发时,两人便该担起这天下。我想着,值得大难关头,我与阿耶当不该拖后腿才是,若能让二郎与弟妹全心应付蝗灾,无有后顾之忧,也算聊表心意不是?天下终究是李唐的天下,我与父亲皆是李唐宗室中人!阿耶以为然否?”
老圣人沉默片刻,方才重重点头:“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