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红:“……”
她想起昨日陈艺郎跟她说过的泥盆人欺负人的手段,顿时有些一言难尽。
“……这也太闲了吧?”
燕红急着出门,决定不予理会,关上房门就想走。
隔壁高仓太太家的门拉开了,高仓太太大步走出来,高声道:“等一下,优子,你家门口是怎么回事,走廊是公用的地方,怎么能随意倾倒垃圾呢?”
才刚跑出两步的燕红茫然地回头。
高仓太太脸上看上去似乎没有生气,甚至还带着笑容,以温柔的、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把这些垃圾都扫回去吧,公寓是大家的公寓,不可以这么乱来的哦。”
“这垃圾不是我倒的。”燕红摇头道。
“你说什么呢优子,不是你自己倒的,还有谁会做这种事?”高仓太太脸上依然挂着看似友善的笑容,拔高的嗓门儿也听不出恶意,像只是在大惊小怪那样说道,“就算没人看见也是不可以糊弄过去的哦,你不能弄脏大家的公寓的!”
高仓太太声音一拉高,本就不怎么隔音的公寓楼里家家户户都听了个清楚明白,同住二楼的另外几户人家都开了门出来察看情况。
以泥盆人不爱沾染麻烦的本性,正常情况下公寓楼里的住户是不会愿意搅合到别人的争执中去的,可今天这事儿就像是商量好的一般,同楼层的几户人家主妇都走到走廊上来,七嘴八舌地附和着帮腔:
“藤井家的优子,怎么能对大家的公寓做这种事呢?”
“随意倾倒垃圾真是太不像样了。”
“就是,不喜欢住在这儿可以搬出去,怎么能做出这种让人困扰的事儿来呢?”
这些人的语气依然听上去并没有太强烈的敌意,只像是成年人在善意地劝诫不懂事的少女,但态度中的恶意,连燕红这种迟钝的人都能察觉出来。
燕红狐疑地扫了一遍这几个妇人,想起来这都是昨晚在楼下看到的那几个。
“嗯……昨晚是背着我说闲话,今天早上就像是商量好了一样说是我倾倒了垃圾,这就是霸凌吗?”燕红奇怪地道,“你们在霸凌我,是吗?我做错了什么吗,你们为什么要联合起来霸凌我呢?”
“阿啦,优子,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明明是你做了不对的事,大家都只是想劝你不要给人添麻烦罢了,谁霸凌你了,你可不要想太多啊!”高仓太太装做很震惊地道。
“可我并没有做呀,是你们说我做了,而且是在没有亲眼看到我倒了垃圾的情况下,非要说我家门口的垃圾是我自己倒的。”燕红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解释了你们又不肯听,这不就是霸凌吗?”
泥盆霸凌文化——姑且将其称之为文化——其实更多时候并不体现在尖锐直接的伤害上,更多的,是某个团体对团体中的某一成员集体实施的精神施压。
同样就读一个班级的学生中,挑出一个最底层的“贱民”(泥盆媒体也会将校园霸凌形容为“校园种姓制”)。
被贴上“贱民”标签的人,往往不会被直接攻击,而是会进入漫长的、持续的、密不透风的压抑环境中,被动地接受自己“低人一等”的处境。
做错一点儿小事后被群体嘲笑、推攘,在集体的哄笑声中被要求去做过分的事,脱掉衣服学狗叫、被人在身上用马克笔写上泥盆儒雅随和用语;在开玩笑的起哄声中被人划破课本、涂抹书桌,被肆意捉弄,甚至在“关系亲密”的“好闺蜜”欢声笑语中半推半就地去做援助交际……
一切都发生在看似既热闹又放松,既和谐又平静,既友善又亲密的环境中,没有尖锐的言语对立,也没有激烈的肢体接触。
被霸凌的人甚至在很多情况下想不起来要反抗,不知道要怎么反抗,甚至会怀疑自己有没有资格、有没有立场去反抗。
毕竟……别人只是哄笑了几声,别人只是开了个玩笑;也许我自己也做得不对,也许我确实就应该被这么对待——在集体有志一同的“同化”下,渐渐地,会连受害者也认为自身的处境是理所应当,自己确实就是只能被大家嘲笑、解压的“贱民”。
这种让受害者都认同的群体性精神虐待,便是现在高仓太太试图对燕红做的事。
如果燕红不愿意或是不敢与这么多成年人辩驳、动手打扫了垃圾,就等于是燕红接受了这种层次的施压;那么下一次,高仓太太就可以层层加码,一步步击穿燕红的忍耐底线。
但……燕红并不是真正的藤井优子。
她不是不久前才因饱受校园霸凌而休学的女高中生,而是在奶奶的咒骂声中、在不争抢食物就会饿肚皮的贫农之家、在不拼命干活就没饭吃的贫困乡村中长大的,生命力如同野草一般旺盛坚强的古代少女。
她没有资格像现代少女那样敏感脆弱,也还没来得及学会古代社会底层成年人的忍声吞气;她这个年纪的少年人正是最认死理、最较真对错的时候,并不会那么轻易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