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的母亲,终是在大太太的各种压力和威逼下,为了残喘卑微的生命,不得不离开云府,住在了一处乡下的破院中,靠云子衿每月剩下的银子过日。
“怎么,可想起来了?”大太太加重了声音。
云子衿认真地翻了几页,抬起头,一脸茫然道:“母亲,我一个小小的丫头哪里能懂得帐目,过去在夫子那里上了几年学堂,只是图个识字而已,您抬举我了!”
大太太望着云子衿清澈得似乎毫不作伪的眼睛,心中恼怒,声音便冷了几分:“既然想不起来,那就关上门慢慢想罢!”
说罢,将手中茶盏一搁,马上便从外面出来两个丫鬟婆子,对云子衿道:“七小姐,奴婢带您去静室,那里安静,兴许就能想起来了。”
云子衿淡笑:“那就有劳嬷嬷了。”
“砰!”身后的门重重关上,掩去了最后一丝阳光,屋里一片黑暗,云子衿猛地一缩。那种伴随她多年,将她深深揪住的恐慌感席卷而来,顷刻将她淹没……
抖缩着摸到蒲团边,云子衿紧紧抱住蒲团,靠墙蹲下,闭上了眼睛。然而,熟悉的恐慌感却依旧如影随行,云子衿觉得呼吸越发急促,浑身发抖,冷汗涔涔。
“我不怕,不怕,这里是大楚国,不是中国,这不过就是一间普通的暗室而已,不怕……”云子衿自我催眠着,偷偷睁开眼睛。一片黑暗。
突然,前方突然出现一道影子,接着,便是有人走动的声音。云子衿瞪圆眼睛,只见一个身形瘦削的中年男子一步一步走了过来,俯身望着她,声音好似从地狱传来:“乖女儿,这十一年来,你吃我的用我的,也该还点利息了!”
“爸爸,不要……”云子衿望着越来越近的养父,紧紧靠着墙,低声乞求。
“哭哭哭,又是哭,真够晦气!”她那个世界的养父望着瑟缩在床角的她,突然没了兴致,丢下一句“不把那些艾条灸卷好不许睡觉”的话,便转身离开,屋内再次陷入黑暗。
“他已经死了,不怕,不怕……”云子衿不断说服着自己,手指深深嵌入怀抱中的蒲团里,将它捏得皱成一团,汗水将其湿透,却浑然不觉。
自从穿越以来,已经过了十一年,然而那个世界落下的幽闭恐惧症,却依旧缠绕着她。房间里有人没事,一旦只有她一个,那样灵魂里恐慌的感觉,便挥之不去。
云府里,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从未有过安全感的她,不愿意有任何弱点暴露在外,成为别人可以拿捏的把柄。所以每次睡觉,她都睡在里屋,将里屋的门开着,丫鬟就住在外间,这样,便不会害怕。
可能是弄巧吧,一次,大太太将年幼的她关在黑屋里,等了半个时辰,将她放出来的时候,见她脸色苍白,似乎对黑暗很是恐惧,于是,大太太便将其作为了一个惩罚手段。其实,大太太不知的是,她不仅害怕黑暗,她只要一个人在紧闭的房间里,也会不时产生幻象。前一世养父的影子犹如梦靥一般,这十多年里,从来都未消失过。
不过,也就是被大太太看见过一次,以后,只要大太太找她,她都会事先带上一盒胭脂,估摸着要放她出来时,给自己涂上,自此之后,便再也没有留下过任何蛛丝马迹。只是,大太太似乎经过一次便认定了这样的惩罚方式,一直沿用至今。云子衿苦笑,关黑屋,果真是横亘古今,惩罚孩子的滥招,屡试不爽,堪为经典。
第2章 相遇
“嘎吱——”门突然打了开来,云子衿用袖子挡住刺眼的阳光,也将脸上紧绷的肌肉悄悄放松了些,这才放下袖子,端出平日里的温和表情,走了出来。
“七小姐,大太太说,你既然想不起来,那便回去慢慢想,什么时候想起来了,什么时候去大太太那里回话。”大太太屋里的陈嬷嬷道。
“谢谢陈嬷嬷!”云子衿礼貌道:“母亲那边可还有别的吩咐?”
“大太太已经睡下了,七小姐也累了,便回去好好歇着吧!”说着,陈嬷嬷转身便走。
云子衿也不介意,依旧端着数年如一日的微笑往所居的香芹院走去。
已到了晚餐时分,丫鬟桂枝已经从厨房将饭菜带了过来,见云子衿回来,便挨个揭开盘盏,大家围坐在一起吃。
可能是从现代带过来的习惯,云子衿平常并不喜欢摆小姐架子,吃饭也喜欢大家坐一起。香芹院中除了并不在这里吃住的粗使婆子外,一共主仆四人,正好坐满一个四方小桌。
“隐秋,最近可有什么事发生?”云子衿夹起一块青椒道。隐秋是她房里的大丫头,如今十三岁,因为办事妥当,前两日被二姨娘借去,因为三小姐出嫁,有不少东西需要置办,众人都腾不开手。
“暂时没有什么特别的”,隐秋道:“不过听二姨娘房里的茹知说,最近府里可能会有一件大生意,所以老爷和几位少爷都在准备这个。”
云子衿挑眉:“大生意?可知道对方是谁?”云家一直做米粮生意,在云川城算是首屈一指,能让父亲都格外重视的大生意,对方必然也不是无名之辈。怪不得大太太那么快把她放了出来,可能不想因为家务事生出别的事端。
“听说是从北面的姬州来的……”隐秋想了想,道:“好像对方姓沐,这两天便会到云川来。”
“嗯。”云子衿点了点头。家里的生意,她也曾在侧面关注过,可是,她即使想要知道得更多,她的天地,也被锁在了这四方的小院中。外面的世界,还是一年一次同大太太一起去上香时看过。不过,相比之于在现代时的经历,她已经分外满足了。
云子衿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一个简单的人,不同于别的穿越女,带着穿越女的光环,可以在异世混得风生水起。那个世界的她,不过仅仅活到十八岁而已,那段经历唯一带给她的,便是磨难。
不过,焉知彼世磨难,非此世之福。因此,她才能一路跌跌撞撞活到如今,才能不在此深阁大院中怨天尤人。算起来,孰因孰果,似乎早已难以辨别。
她要求的并不多,只是希望能一直如现在这般,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仅此而已。可是,愿望虽然很简单,现实却更加苍白。她保护不了被大太太赶出家门的亲生母亲,也同样不能摆脱自己两三年后可能被联姻的命运。
饭后,云子衿走出屋子,将头靠在院中的柳树上,信手摘下一片叶子,望着窗外渐沉的夕阳和头顶的四方天空,隔着香囊,深深地吸了口气。或许,她该趁这次家里生意的机会,好好地谋划一番了。
两日后,云家会客厅里格外热闹,云家老爷宴请北地姬州来的沐家大当家。云家乃是生意之家,礼节上比宦官大家随意许多,因此,晚饭时分在主宴的同时,还为小辈们设了一桌小宴,在大厅的侧间,方便小辈们接触。
既然对将来的生活有了一丝谋划,云子衿此番也不愿马虎。让瞿麦为自己梳了一个新月发髻,坐在梳妆镜前的云子衿细细端详镜中的自己。乌发雪肤,杏眼微微上挑,挺翘的小鼻,不点而朱的红唇微微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