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则起身上前,单膝跪在陆老夫人面前,捉住祖母的手,低声道,“祖母,不需要。我不需要他们的同意,也绝不会同意你留在府里。如果连至亲都保不住,谈何保护这天下?”
陆老夫人沉默下来,轻声地问,“二郎,你已决意要与皇室翻脸?文武百官的反对,忠义大道的压力,天下悠悠众口,你当真都想清楚了?”
陆则跪得笔直,面不改色,眸中没有分毫动摇,语气平静地道,“是。我已决意如此。如果您打算用牺牲自己的方式,来为我、为父亲争取时间,那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您,我不同意,父亲也绝不会同意。”
陆老夫人终于没有再说其他了,她将手抽出,用力握住孙儿的手,“好……二郎,你记住,无论你做什么,祖母都相信你。祖母等你来接……”
陆则紧绷着的脸,终于露出一丝笑容,转瞬即逝,他点点头,“好。从前一直是您送我、送父亲出门,迎我们回家,这一次,换我去接您回家。”
陆则起身,立马安排人暗中送陆老夫人离京,没有大费周章地折腾,也只带了几个贴身伺候的嬷嬷,另外就是护送的侍卫,因此陆老夫人一行很快就动身了。
陆则在门口,目送马车远去,回屋换了身衣裳,进宫面圣。
京城的初春湿冷,朱甍碧瓦,还凝结着一层白霜。沿着笔直宽阔的宫道,缓缓朝里走,那股深宫独有的孤寒,仿佛彻骨一般,缓缓渗进人的骨髓之中。陆则踩着青石砖面,一路行到宫门口。
太监前去通传,很快便见高思云急匆匆地出来了,看见檐下的世子,赶忙上前,拱手弯腰道,“世子。”
陆则正望着低沉灰霾的天空,听见声音,回过头,“嗯?”
高思云便低声道,“世子,陛下叫您改日再来。”说着,声音压低了些,低声解释,“陛下近来十分信重一位仙长,日日与他谈仙论道,首辅张大人也难见陛下。”
陆则垂下眼,神情平淡,淡淡点头,“好,那我明日再来。”
说罢,掀起衣摆,隔着一扇紧闭的门,跪下磕了个头,便起身出宫了。
他跪下行礼时,高思云忙避到一边,等陆则走远,才躬身进了屋,他干爹正靠着柱子闭眼休息,等着内殿陛下的吩咐,听到他的动静,睁开眼看他,“你小子对这卫世子倒是亲厚……回回他来,你都恭恭敬敬的。”
高思云笑着同干爹低声说话,“干爹也知道,卫世子于孩儿有救命之恩。旁人眼中,我这等没了根的阉人,心肠歹毒,但唯有我自己知道,我虽是太监,但也知知恩图报的道理,否则与牲畜有什么区别?”
高长海听了这话,倒也觉得欣慰。
他们这样的人,做到御前总管又怎么样,还不是阉人一个,这辈子没妻没子的,能干活的时候再风光,瘫在床上,连吃喝拉撒都没人管。认个干儿子,还不是指望他给自己养老。
干儿子越重情,他往后越指望得上他。且这么些年下来,也真是养出些感情来了。
高思云也笑了笑,“干爹您站了一上午了,回去歇一歇吧。孩儿替您守一会儿。”
要是换做以前,高长海自然不敢答应。但自从那位仙长入宫后,陛下日日与仙长谈仙论道,不许旁人惊扰,都不要他近身伺候了。高长海便也点了头,出去了。
高思云隔着门回话,“陛下,卫世子听闻陛下无暇见他,便在殿外磕了头,给陛下请了安,现下已经出宫了。道明日再来拜见陛下。”
片刻后,门内传来一声低低的回话,“嗯。”
殿内,蓄着白须、仙气飘飘的道长,没来由地停下了说经的声音,宣帝一愣,忙道,“可是朕方才说话,打断了仙长布经?”
道长缓缓睁眼,将念珠拢回宽大的袖口,摇了摇头,“陛下修道至诚,亦有仙缘,本可得道,却为庶务所扰,难以静心修道,贫道只是替陛下惋惜。”
宣帝也是面露难色,“朕也想静心修道,只是天下之事,尽数归于朕,实难弃之。幸好上天派仙长助我。”
道长也是一叹息,“虽是如此,但陛下如想早日修得正果,还是应当才彻底摒弃庶务。待修得长生,目可辩世间冤屈清白,耳可听四海民心,届时天下便可无为而治。陛下当断则断,绝不能半途而废。”说罢,从袖中取出一玉瓶,倒出一粒药丸,递给宣帝,“此乃贫道为陛下所炼仙丹,还请陛下服下,入识海修炼,可事半功倍。”
宣帝用水送服,按照仙长的叮嘱,躺在床上,缓缓进入一种玄之又玄的境界。他思绪紊乱又轻飘飘的,如临仙界,天界仙人驾云而来,仙音渺渺,忽而上行,忽而下坠,云团忽大忽小,将他笼罩其间,时而暖风徐徐,时而仙露临身。
不知过了多久,宣帝从“修炼”中睁眼,他想起身,却觉得身体很沉,撑着床榻的手已经孱弱得露出青筋,宣帝却浑不在意,修心弃肉身,道长早已为他解释过。道仆上前扶他。
是夜,公主府。
更深露重,春夜清寒,街道上空无一人,公主府后一小门静静开着,几人悄无声息进了门,有人为几人带路,很快停在一扇朱门外。为首之人独自踏进去,恭恭敬敬跪下,“微臣拜见长公主殿下。”
声音落下,抬起头,帽檐下露出一张年迈的脸,正是胡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