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齐大将军。”容璲把椅子挪回桌边,“都坐,一会儿就上菜了。”
“谢陛下。”齐剑书站起来拍拍衣摆,直接抽椅子坐下,“原来这位就是风华绝代智勇双全的傅公子,幸会幸会!方才多有冒犯,我是个粗人,傅公子千万别跟我计较啊。”
傅秋锋点头还礼:“齐将军不必挂怀。”
酒菜很快上全,齐剑书倒了杯酒,起身举杯道:“我从小野惯了,没规没矩的,傅公子多多担待,我先自罚一杯。”
容璲没理他,把酒壶从傅秋锋桌边拿走,换成青菜和甜羹:“喜欢吃什么就和朕说,若是菜色不满意,再喊人上来换。”
“臣不挑食。”傅秋锋有些别扭,两双眼睛都在看着,他只好盯自己的碗。
“陛下,您这次出宫,想带傅公子去哪儿玩啊?”齐剑书好奇道。
“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容璲全程只望着傅秋锋,“是听戏,还是游园?朕知道一家铺子,卖的都是手工打造的机关物件,也很有趣。”
傅秋锋攥着筷子的手紧了紧,他有种奇怪的直觉,容璲的话依旧温柔,但他却时有时无的感到针扎似的探究视线,不知不觉便慢慢收敛了表情,摇头道:“臣听凭陛下安排。”
齐剑书还要再说话,韦渊在桌子底下踹他一脚,冷道:“吃你的饭。”
“我刚才在隔壁吃过了,就是来蹭点酒。”齐剑书讪笑,“你怎么有空出来,活儿不忙?我听说御花园里那位牵连甚广,可惜昨天我不在,不然肯定去朱雀宫凑个热闹。”
韦渊警告似的瞪他,齐剑书闭了嘴,安静没多久,又对容璲道:“陛下,今天左右我也闲着,微服私访不嫌保护的人多,带我一个行不行?”
容璲的注意力终于从傅秋锋身上移开,端详了齐剑书片刻,笑道:“带你也行,朕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
“遵旨!”齐剑书立刻答应。
一个时辰之后,结账花光小半月俸禄的齐剑书拎着大包小包唉声叹气,容璲在前面对傅秋锋笑眯眯地说:“去书市看看,然后带些吃食去西郊爬山如何?沧沂山顶云雾蒸腾宛若仙境,更能远眺京城繁华,爱妃匆忙回京,应该还没在附近游玩过吧。”
“是。”傅秋锋沉闷地答,他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现在这千锤百炼出来的经验和意识让他焦虑不安,他跟着容璲到了书市,容璲甚至没在艳书上调侃他几句。
反常,太反常了。
傅秋锋心不在焉,容璲的亲密仿佛是在对别人伪装,直到出了城,他终于忍不住,犹豫地开口问容璲:“陛下,臣说错什么话,做错什么事了吗?”
容璲静静地看着他,片刻后展颜一笑:“爱妃想多了,你若有错,朕怎会带你出来,若是人多觉得吵闹,朕让齐剑书再退远点。”
“是臣多心。”傅秋锋别过头,缓缓吐了口气。
齐剑书当了一路苦力,累的够呛,他跟随在后,和韦渊小声道:“陛下这次出宫,和昨日令我秘密调遣的一百崇威卫有关吗?”
“晚些主上用你时,你就知道了。”韦渊不冷不热地说。
齐剑书是个话唠,有人就闲不住,他沉思片刻,又道:“莫非涉及扬武卫?扬武卫就驻扎在沧沂山下,许将军是陈老头的女婿,若是没事我看陛下都懒得往这边来。”
“你少揣摩圣意。”韦渊不满道。
“咱俩都是战友兄弟,我怕什么。”齐剑书抬手想拍拍韦渊肩膀,韦渊横跨一步闪开,他只好摸摸鼻子,继续道,“我也是跟过陛下一阵子的,我猜你们在扬武卫发现了什么罪证,而且不好调兵惊动陈峻德。”
韦渊阻止不了他,干脆也就板着脸任由他唠叨。
傅秋锋在前方隐隐听见齐剑书说话,他耳力过人,虽未刻意细听,但也捕捉到几个关键词,扬武卫,陈峻德。
清凉的山风带来树丛和土壤的气息,远山灰绿的轮廓与白云相接,傅秋锋和容璲进了林间,阳光透过枝叶落在容璲脸上,傅秋锋不着痕迹地看了他几次,恍然发觉他蹙着眉,眼睛只盯着前路,并无愉快游览的心思。
“陛下……”傅秋锋刚想说些什么,容璲便一回头,扶着树干对落在后面的两人抬了抬手,转身回去轻声吩咐起来。
傅秋锋自觉地放慢脚步继续上山,容璲很快追上,但齐剑书和韦渊则不见了踪影,傅秋锋这次没再问话,沉默着跟在了容璲身后,两人在杂草丛生的山野里跋涉到了半山腰,放缓了脚步边歇边走,渐渐看清了数丈远的繁茂枝叶渗下的一片跃动光帘。
“前面是一片花田。”容璲说了爬山以来的第一句话,“朕幼时来过。”
“哦。”傅秋锋应道。
“朕凌晨爬到这里,在雾茫茫的夜间坐下,坐了一个时辰,然后看见晨光从那个方向升起,黯淡的山影一点点褪色,万顷云霞晃的朕快要睁不开眼,漫山遍野的金黄花瓣上,每一滴露水都装着一轮太阳。”容璲指着前方,试图给他描述自己仍然清晰的记忆。
傅秋锋和容璲走到树林的尽头,迎面而来的风骤然吹起鬓发,豁然开朗的视野被一大片野花占满,仿佛没入一阵激荡的金色波涛。
傅秋锋愣了愣,心口突然憋闷起来,恍惚间似乎看见了仍在无忧无虑扯着大人衣角的孩子,他再也回不去的故乡,久远前的回忆一闪而过,他低了低头,在这片壮美而苍凉的花田中咽喉发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