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先生到厦门,不外乎召集军官训话,要求部下冒险犯难等老套,说了等于没说。离开厦门,巡视马公,果然,八天后,这个当年以条约通商出过风头的厦门港,为解放军垂手而得。
厦门没有抵抗,金门势必跟进。退到台、澎,则连当年的郑成功,亦难望项背。
负责金门防卫责任的,仍然是逃跑将军汤恩伯,他甚至把指挥部设在轮船上,指挥官的决心如此,焉谈其它。
金门守军,名义上,建制繁多,计有两个兵团的番号(十二和二十二),实际人数仅两万有余。连连受挫,败军新补、装备、训练、战斗力,均不足以奋勇拒敌,出现奇迹。
预期中的金门防卫战,于十月二十五日清晨发生,叶飞兵团属下的八一「二师、八十四师、八十五师的四个团,挟胜利余威,以木造机帆船,配合岸炮支援,的左右中三路,向金门强行抢滩登陆。
登陆前,解放军虽有周密计划,包括“计算海潮,利用帆船,深夜奇袭,抢滩登陆”等,但骄纵轻敌,高估白己,低估敌人,复缺两栖登陆经验,以致出现若干超越原来想象的逆势。那就是,抢滩过程中,潮高浪大,木造帆船,失去控制:战士们摸黑携带武器弹药,随波逐流,顺利登岸,已体力消耗泰半;敌情欠明,地形生疏,建制混乱,识别不易,无法做全盘有组织之战斗。
海岛防御,本具易守难攻之特性,美日军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攻防经验,即是最佳范例。国军历次战役的失败,受创的全是陆军,海,空军基本上是完整的,到了背城借一的地步,只有死拚,于是奠定哀兵必胜的心理基础。
战争进行中,国军的飞机、舰艇、装甲战车,反复冲杀,立体攻击,解放军粮尽弹绝,战事延续两昼夜,国军大捷。
二十六日清晨,经国获讯,专机赴金,奉父命慰劳守军将士,“俯瞰全岛,触目凄凉”,乘车至汤总部途中,尸横遍野,“血肉模糊”,他初次看到战争的残酷面,也初次目睹国军“英勇作战”的不懈精神。他在日记里记着“极受感动”,只是,胜利来得太迟了,如果,早几年在东北、华北、苏、鲁发生,国共至少能打个平手,继续逐鹿中原。那就是另外一番局面。
接连几天,台北沉缅在祝捷的欢乐狂潮里,十一天后,国军在登步岛,再度获胜,颓势中有此佳音,军心大振,民心大振,代表着一种新的希望,“得以转危为安,转祸为福。”
说金门大捷,是反共复国的转折点,就防御金马台澎的意义上,确是事实。一九五八年,中共再作尝试,两小时内,落下五万发炮弹,对峙四十六天,最后,自动放弃。
金门虽幸而获胜,东南的战事已告收场,局势的焦点,集中西南。担任西南军政长官的张群,最早倡西南联防之说,作战计划,以重庆为轴心,胡宗南部
担任左翼,宋希濂部担任右翼,两钳施张,以逸待劳,然后合围夹击,痛歼来敌。
十一月十四日,父子两人,仆仆风尘,自台飞渝。当日桂林失守,重庆“已充满了恐慌惊怖和死寂的空气”,经国归诸一于“贵阳撤退,秀山失守,共军已近彭水”之故。
且说,宋希濂、胡宗南于八月二十九日,在重庆晤蒋,力谏不从,对作战前途,更形悲观,川湖鄂边区绥靖公署所属的十四兵团、二十兵团,分子复杂,将士失和、到十一月中旬,陈克非的第六军被迫向彭水南北线转进,宋、陈同在彭水西岸,情况极为狼狈。
十五日,经国越山涉水,抵达江口,与宋、陈会晤,携来蒋于书两封,信的末段说:
“凡我总理三民主义之信徒均应本黄埔革命之精神,同心同德,再接再励,矢勤矢勇,必信必忠,励行总理遗教,服膺黄埔校训,上下同心,彼此协力,就在川东战线上,抱有匪无我,有我无匪之决心,挽狂澜于既倒,定可计日以待。要为已死之官兵复仇雪耻,要为被难之黎民救命申冤。不消灭奸匪,誓不甘心。不完成建国统一,决不罢休。临书匆促,不尽一一,特饬长子经国持书前来代达余意,并祝军祺,中正手启。”'13'
陈克非对天发誓,向经国保证“一定克尽厥职,做一个不成功便成仁的军人,”岂料事与愿违,钟彬的十四兵团,稍经交战,溃不成军,陈克非的第二军主力,又被共军切断,放弃白马山的司令部,仓皇逃命。
宋希濂率部,且战且走,经白马场到南川,奔綦江,本拟在高家场附近,渡江入宜宾,再事西行,但有变故,在牛喜场渡江,目的地是西昌,十二月十九日,宋和军长顾葆裕等,在大渡河南岸被捕。现宋将军寓居纽约,缅怀往事,不胜唏嘘。
胡宗南的部队,驻川南陕北一带,计有李文的第五兵团、裴昌会的第七兵团、李振的第十八兵团,共十二个军。蒋先生保卫西南的后盾,即胡、宋两军的数十万兵马,后来全部起义,胡宗南只剩下少数残余,带往西昌。
重庆于十一月三十一旧弃守,但自綦江被占,情况开始大乱,经国追忆:
“午后随父亲巡视重庆市区,沿途车辆拥塞,交通阻梗;宪警皆表现无法维持现状之神态,一般人民更焦急彷徨,愁容满面。部队亦怪象百出,无奇不有,言之痛心!”'14'
二十九日,行政院迁成都,重庆市内,秩序更坏,经国记述父子离渝的经过如下:
“父亲乃决心于明晚撤守沿江北岸之指挥部署。午间召开军事会议,决定新的作战计划,对第一军之后撤准备,亦有详细指示。但前方已传匪部在江津上游二十里之处渡江矣。
前方战况猛烈,情势危急,重庆已受包围。而父亲迟迟不肯离渝,其对革命的责任心与决心,感人之深,实难以笔墨形容。下午十时,林园后面己枪声大作,我只好向父报告实情,希望早离此危险地区。同时罗广文自前线回来报告,知其军力已被匪部击散。而周围之兵工厂爆炸之声又四起,连续不绝。此时山洞林园前,汽车拥挤,路不通行,混乱吵杂,前所未有。故不能再事稽延,乃决定赴机场宿营。途中为车辆阻塞者三次,无法前进。父亲不得已,乃下车步行,通过后改乘吉普车前进,午夜始达机场,即登中美号专机夜宿。”'15'
当依复恩驾驶的中美号专机临空之际,由江口过江的解放军,距重庆白市驿机场仅十公里,战时陪都,半小时后失陷。
重庆既失,成都无险可守。四天后,市内秩序,失去控制,街头汽车塞途,枪声四起。夹江、峨嵋一带,暴民出现,洗劫商贾。富顺之陷,更其荒谬滑稽,解放军在沪州途中,仅“用电话恐吓富顺县长”,居然一哄而散,军政解体。
那确实是一个可痛复可笑的场面,败军如山倒,中外皆同,草木皆兵,正是这个意思。
十日,成都情况,濒临绝境。卢汉摇身一变,化友为敌,给西康省主席刘文辉的密电,要刘会同四川将领,扣留蒋先生,俾作“人民政府第一功臣”侍卫人员发现蒋驻节的中央军校附近,“有可疑人物行踪”,幸赖军校学生护卫,安全脱险。
《蒋总统秘录》所记,在离开军官学校之际,蒋总统和蒋经国二人曾合唱“三民主义……的中华民国国歌”'16'虽戏剧化一点,悲壮凄凉,感人至深。
下午二时,蒋先生自凤凰山搭机升空,台北时间六点三十的,抵松山机场。经国总结,“此次身临虎穴,比西安事变时尤为危险。”信哉斯语。
此后,西昌告急,川北剑阁失陷,李弥下落不明,而沾益、曲靖失陷,余程万失去联络,不仅“西南保卫战已近尾声”,国民党从一九二七年起,二十二年的统治,或可说,一个蒋介石的时代,从此结束。
除了台澎,海南国军控制下的仅一些无足轻重的岛屿。一九四九年的最后一天,经国的日记,这样写着:
“决定国家生死存亡的一年,就在今夜过去了。”
注释'1'海面十五英里,海口至海安。'2'蒋经国著《危急存亡之秋》,收入《风雨中的宁静》,第196…197页。'3'即镇海会议。'4'同'2',第123页。'5'宋希廉将军面告,时间是一九八二年五月,于旧金山。'6'陈少校著《逐鹿陕康》,香港致诚出版社出版(一九六七年四月),第129页,该书根据《文史资料选辑》所撰,可靠性极高'7'赵鼎盛著《我所知道的龙云先生》。赵先生曾任龙云副官一九四九年,奉龙命由港回昆明,策动卢汉起义,该书未发表,作者持有原稿。'8'同'2'。'9'同'2'。'10'据龙云四子龙绳文告诉作者,但无其它见诸文字的记载。'11'沈醉著《云南解放前夕军统在昆明的特务活动》,《文史资料选辑》第32辑。'12'李宗仁要撤换汤恩伯的总司令职务。'13'同'6'。'14'同'2',第264页。'15'同'2',第265页。'16'《蒋总统秘录》中译本第十四册,第58-10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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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台湾—历史的起点
当西昌失陷的电文,抵达台湾,蒋先生正隐居台中日月潭的涵碧楼。数十年来的惯例,喜欢寄情于名山巨川,冷静地思考军国大计。大陆时代,常去浙江的莫干山、江西的庐山,退处海隅,只好以高雄寿山、桃园角板山和日月潭取代。
已是黄昏时刻,潭水如镜,掩映着似血的残阳,看苍茫暮色,兴英雄末路,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