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惊之下,她立即一跃而起,猛然感到自己太放肆了,竟干出了这样的事。以往她对这种玩火的游戏并不生疏,但眼下她那被刺激起来的本能觉察到了这场游戏已经多么接近于危险的程度。她一阵颤栗,发现自己不再感到十分安全,身上有什么东西开始滑动,看什么都那么兴奋激动,宛如在发高烧的时候对事物的感受一般。恐惧、酒和火热的话语在她头脑里回旋激荡,一种恼人的、莫名的恐惧攫住了她她一生中这种恐惧在类似这样的危险时刻里曾经历过数次,但是都没有这一次那样令人头晕目眩,如此猛烈无情。“晚安,晚安。明早再见!”她慌忙说完想要逃脱。不是要逃脱他,倒是要逃脱此时此刻的危险以及自己心中新产生的一种异样的不安全感。但是男爵用温柔的暴力捏住她伸过来告辞的手,吻它,不只是按礼节吻一次,而是吻了四五次,嘴唇从她纤细的指尖一直移到颤抖着的手腕。她感到他硬硬的胡须在她手背上戳得痒痒的,她起了一阵微微的哆嗦。某种温暖的、令人窒息的感情从手背上随着血液流贯了全身。恐惧甜蜜地袭来,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头在发热。恐惧,这莫名的恐惧现在使得她全身颤栗起来。她急忙从他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
“您别走。”男爵悄悄地说。但是她已经匆匆离去了,由于惧怕和纷乱她明显地手脚慌乱,动作笨拙。她现在心中激动万分,这正是男爵蓄意造成的,她觉得自己的感情越来越不可解释了。残酷得灼人的恐惧在追逐着她,把她抓住,但就在逃开的时候。她同时又为他没有这样做而感到惋惜。她多年来下意识渴望的事情,很可能会在这种时刻发生。从前这种艳事她总是在最后关头把它摆脱开了,可对它的气息她爱得如痴如醉。是啊,本来是会发生的,这了不起的、危险的风流事,而不是那种暂时挑逗一下的调情。但是,男爵太高傲了,放过了有利的时机。他过于相信自己稳操胜券,不想趁酒后无力的时刻像强盗似的占有这个女人。正相反,只有神智清醒时的斗争和委身,才会激起这个手段光明正大的赌棍的兴趣。她是逃不出他的手心的。他看到,她血管里火辣辣的毒药使她颤栗了。
上了楼梯,她站住了。她不得不歇一秒钟。她的神经支撑不住了,从胸口吁出一口气来,半是由于逃脱了险情而安下心来,半是遗憾。这一切都像一团乱麻,弄得人头晕目眩,六神无主。她半闭双眼,像喝醉了酒一样,在往她的房门那儿摸索,接着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因为她此刻捏到了冰凉的门把。现在她才感到安全了!
她轻轻推门进了房里,马上就吓得退了回来。房里,在里边暗处,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她那兴奋的神经剧烈地战栗了。她正要喊救命,里面却传来一个低微的、睡意很浓的声音:“是你吗,妈妈?”
“上帝保佑,你在这里干吗?” 她冲到沙发前,埃德加缩成一团躺在上面,刚从睡梦中挣扎着醒来。她第一个念头就认为这孩子准是病了,或者是需要什么东西。
但是依旧睡意很浓的埃德加带着点责备的口气说:“我等了你好长的时间,后来就睡着了。”
“干吗等我?”
“为了大象。”
“什么大象?”
现在她才明白过来。她答应过孩子,把所有的趣闻,打猎的事,还有其他冒险的事,统统给他复述一遍,因此孩子跑到她房间里来了。这单纯、幼稚的孩子,他深信不疑地等着她,等着等着,就睡着了。这种放肆的举动激怒了她,或许她本来是对自己发火,她想大喊大叫来掩饰自己的罪过和羞愧。“马上上床去,你这个没教养的野孩子。”她冲着他吼道。埃德加惊讶地瞅着她。干吗她对他发火,他可没惹她呀!他这一瞧,对这个本来就恼火的女人更是火上加油了。“马上顺自己房里去尸她怒气冲冲地吼道,这时,她感到委屈他了。埃德加默默地走了。原来他已经疲倦极了,透过朦胧的睡意,他迟钝地感觉到,他母亲没有遵守自己的诺言,这样对待他是不公正的。但他没有反抗。由于困倦疲乏,他身上一切都是昏昏沉沉的,麻木迟钝;接着,他非常懊恼,恨自己竟在沙发上睡着了,而没有醒着等下去。“完全像个孩子。”在重新入睡以前,他还在生自己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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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 象(2)
因为从昨天起,他就恨自己的童年了。
小冲突(1)
男爵没有睡好。在冒险中断以后上床总是危险的,一夜辗转反侧,压抑的梦闹得他没法安宁,使他很快就后悔自己没有当机立断,抓住那个时刻。当他早晨带着未消的睡意,怀着恶劣的心绪走下楼来时,孩子从躲藏的地方朝他蹦跳过来,热情地投入他的怀里,用千百个问题来折磨他。这孩子非常高兴,因为他又能有片刻工夫将他的大朋友据为己有而不必同他的母亲分占。他拼命要求男爵,今后只对他一个人讲那些事情,别再跟他的母亲讲,因为她虽然答应了,但还是没有把这种奇妙的故事讲给他听。这时,男爵吃了一惊,掩饰不住自己恶劣的心情,但埃德加却把成百个孩子气的、恼人的问题倾倒在他身上。以外,埃德加还用大量事实证明自己对他的爱慕,说自己找了他很长的时间,一大早就等着的朋友单独在一起了,他真是快乐极了。
男爵粗声粗气地敷衍着。这个孩子老是守着他,提的问题又是那么幼稚可笑,更主要的是这孩子的热情并非他所追求的,对此他感到厌烦了。现在他一心只想着如何趁热打铁,赶快把这位母亲掌握住,而孩子在场却使这事很棘手。由于他的不慎,唤起了孩子对自己的这种痴情,现在开始使他觉得讨厌,并成了他的负担,因为他眼下还没有办法甩掉这个过分依恋于他的朋友。
不管怎么样,他总得设法摆脱他。一直到十点钟——他和孩子母亲约好去散步的时间,他漫不经心地任凭那孩子对他喋喋不休,间或也答理几句,免得伤了他的心,同时还翻阅着报纸。可当时钟的指针快成九十度角的时候,仿佛他忽然记起来似的,他请埃德加为他到另一家旅馆去一趟,打听一下他的表兄格伦特海姆伯爵到了没有。
这个无猜的孩子,高兴极了,终于能为他的朋友效劳了,他对自己的使者身份很自豪,立即奔了出去,撒腿猛跑,惹得人们都奇怪地望着他的背影。他是要表明,如果有谁托他送什么口信的话,他是非常可靠的。那家旅馆的人对他说,伯爵还没有到,现在压根儿还没有得到通知。他带着这个消息又狂奔了回来。但是男爵已经不在前厅里了。于是他就去敲男爵的房门一一不在!他不安地跑遍了所有的大厅,音乐室和茶室里都去过了,便又慌慌张张地冲进他妈妈的房间里去打听,她也不在了。最后他十分失望地去问门房,门房告诉他,几分钟之前他们俩人一起出去了!这消息惊得他目瞪口呆。
埃德加耐心地等待着。他年幼无猜,根本没往坏处去想。他们可能只离开那么一会儿,他很有把握地这样想着,因为男爵还等着他的回话呢。但是好几个小时过去了,不安开始潜入他的心头。真的,打这位陌生的、诱人的人进入了他幼小的、天真无邪的生活那一天起,这孩子整天都处于紧张、激动和纷乱的状态之中。在孩子的纤细纯洁的机体上,任何激情都会留下痕迹,如同在化软了的蜡上一样。他的眼皮又开始神经质地颤动了,他的脸色更苍白了。埃德加等啊,等啊,起先是不耐烦,后来就激动不安,末了几乎要哭了。但他一直没有什么怨恨,他盲目地信赖这位出色的朋友。他想可能是个误会。他暗自害怕,也许朋友托他办的事他理解错了,这个念头折磨着他。
他们终于回来了,两人愉快地聊着天,丝毫也没有什么惊讶的表示,这可真令人奇怪极了。看来,方才少了他,他们根本没当回事:“我们迎你去了,希望在路上碰见你。埃狄。”男爵说,并不问托付他办的事。他们居然没有在路上碰见他,这使孩子大为诧异。他向他们保证说,他是沿着笔直的那条小道跑去跑回的,并问他们是往哪个方向走的。刚说到这里,妈妈就打断他的话:“行了,行了!小孩子不要多嘴。”
埃德加气得涨红了脸。在他的朋友面前贬低他,这种卑劣的行为已经是第二次了。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确信,他已不是孩子了,而她为什么总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