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猎物已经在四十米外的胡同口。
眼巴巴看着到手的猎物转眼之间消失在胡同口,其中一个揉着红肿的手臂狠狠地骂道:“妈的,我说早该使用武器的,这不,让他跑掉了!”
八
小李子越想越觉得不对头,那四个人都一般年纪,穿戴很整齐,绝对不像歹徒,而且在一般人眼里,应该是身手不凡的。他们为什么要拦路抢劫自己,又为什么指明要自己取走的杨文峰的小包裹?那天晚上,当他想来想去无法想通时,突然不觉莞尔一笑。他们既然要找杨文峰留下的包裹,那答案一定在包裹里。
他拿出杨文峰的那个小包裹,犹豫了一下,但随即想,如果杨文峰知道他是在什么情况下打开的包袱,一定不会怪罪的。
包袱打开了,两条换洗内裤,两双袜子,其中一双显然没有洗,发出了一阵臭味。有一小包十元的人民币,大概有两百元。另外在下面有两本书和一叠稿纸。两本书都是香港出版的竖版书,一本叫《致命弱点》,另外一本叫《致命武器》,都标明是小说,小李子稍微翻了两页,发现印刷很粗糙,第一本《致命弱点》是写什么间谍和情报误导、情报治国的,小李子没有兴趣,放下了。他翻开另外一本叫《致命武器》的小说,看了介绍发现是写什么台海大战、中美台三方角力的,他也没有兴趣,正准备放下,发现小说的目录里有“盲流”的字眼,于是翻到那些章节,看了一下就被吸引住了。他把这本小说拿出来,准备有时间时再慢慢读一下。两本书下面是一本厚厚的稿子,是用钢笔写的,第一页上是四个大大的字:致命追杀。下面有一行小字:本小说纯属虚构。
小李子翻了两页,发现字写得很乱,而且至少经过好几次修改,不认真读还真无法看清楚。他想这杨文峰大概是作家,写了这两本书,正在写第三本。他把小说稿子放下,看到包袱里还有一些剪报,他把几十张国内报纸的剪报一一取出,这时包袱里已经空空如也,他不禁疑惑起来。这包袱里哪里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们兴师动众?他们总不会是为了那二百块钱吧?还是那两本书?显然都不是,那两本书都在香港出版了,而且印刷得错误百出,估计到便宜书摊上就可以买到。
纯朴的小李子没有往那本《致命追杀》的稿子上想。
小李子想不出个所以然,也就不再想。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他拿出杨文峰包裹里的《致命武器》读,几页翻下来,他再次读上了瘾。特别是那些描写盲流的章节,读起来是那么的熟悉,读进去却让他感觉那么陌生!他如饥似渴地读着……
写到这里,有必要停下来提醒本书的读者,也顺便做一些交待和回顾。因为那天晚上,也就是小李子打开杨文峰留下的包袱、开始翻阅并一下子迷上了那两本小说的日子虽然无关紧要,连作者都记不清了,可是,对于小李子,那却是他一生的转折点。
大家还记得,前面讲到的小李子的特点,他虽然从小跟着世外高人古光老人苦练成为现代社会的数一数二的绝世高手,可是他毕竟不久前才刚刚过十八岁的生日,而且好像一张白纸一样纯洁无瑕。在他十几年生活中,除了青山就是绿树,他最得意和记忆深刻的两件事也就是小时候满山追兔子和静静坐在那里看山谷里的火车。山里的生活如此悠闲平静,以致身怀绝世武功的小李子竟然不知道自己的状况,直到有一次乡长带着县里的警察去抓他,骂他“野种”时,小李子在一气之下激发出自己都不知道的绝世武功。
那之后,小李子开始了逃亡生活,虽然在孤零零的路途上,他也曾经黯然伤神,也曾经在无数个早上醒来时发现枕着的衣服上湿乎乎的一片,好像天空下雨,墙壁流泪了。然而,从一个城市到另外一个大城市的小李子很快忘记了过去的一些不快,或者说,他忘记了自己,注意,这不是所谓忘本。如果你只有十八岁,这之前你一直生活在山里,然后来到繁华的大城市,如果你在农村看到的最大钞票是人家手里的十元纸币,而到城市的一个星期你就靠自己的苦力挣得一张有毛主席头像的百元钞票,你就会原谅小李子的所谓“忘本”。
概括一句,在那天晚上他无意中翻阅杨文峰留下的小说之前,小李子是快活的、无忧无虑的,充满莫名其妙的无数向往的农村进城的民工。他欣赏城市的高楼大厦,盯着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感觉着车水马龙的都市街道,这时的小李子就像我们城市人看好莱坞大片一样兴奋莫名,就像城市的孩子有机会到洛杉矶、巴黎、香港和东京逛迪斯尼乐园一样激动。再进一步形象化一点,也可以说来到广州上海北京的农村山里人小李子仿佛突然置身于美轮美奂的童话世界。他到处看、到处走、到处感觉,虽然他穿的破破烂烂,虽然他得干那些脏活苦和危险的活以维持温饱,虽然他就住在城市人丢弃垃圾附近的破房子里,虽然城市人并不把他们当人看,但突然置身梦境般的童话世界的大孩子,又哪里有时间和心思想到自己呢?
杨文峰那本描写盲流的书《致命武器》改变了这一切。
如果读者看过《致命武器》这本网络小说,那么到此就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这里为那些没有看过的读者作一简单介绍。一位化名杨恒均的作者写了本间谍小说《致命弱点》,随后又写了本续集《致命武器》,两本书都在香港出版,印刷得很粗糙,标价又贵,杨恒均决定在网络上推出。结果就在海内外网站上登出了。
看过《致命武器》的读者都记得,这是一本描写中国农村进城的青年民工的政治间谍小说。作者虽然对盲流的问题进行了广泛的报道和描述,但只要读报纸的人都知道,作者使用的材料大多为国内官方报纸媒体的公开报道。小李子在打开包袱拿出那两本书后,看到了很多剪报,那些就是杨恒均收集写小说的素材。
虽然是公开的材料拼合而成,然而小说对盲流的悲惨现状和社会不公正的描写和分析还是很震撼的。小说作者在后来的采访中说,他读法国人维克多雨果的小说《悲惨世界》,却觉得一点也不悲惨,而当他置身于中国各大城市里那些外来民工聚居的地区的时候,当他了解到他们的生活他们的孩子他们的处境他们挣扎他们遭遇的不公平的时候,他感觉到真正的“悲惨”。《悲惨世界》是法国文豪一百年前创作的世界名著。杨恒均在这次采访中没有告诉大家,他写小说是不是受到了维克多雨果的启示。
在杨恒均的《致命武器》里,他虚构了一个喜欢读书的年轻农村民工李昌威,他到处流浪打工,短短几年脚踏人世不平路,眼见人间不公的事,小说通过盲流李昌威的口,向这个社会和人民的政府提出了一连串的疑问:为什么农民进城要户口?为什么无论是改革还是开放,富起来的都是城市人和政府的人?为什么受苦受难,被牺牲、成为改革开放副产品的总是农民?为什么道理和正义总是掌握在政府手里,为什么农民总是受欺负最深而同时又被认为是最无理取闹的人?
小李子当时就是翻开了这样一本书,从那天开始,世界没有什么变化,小李子也还是小李子,从破工棚和出租屋里出来后,他眼前还是那个欣欣向荣美轮美奂的车水马龙的首都北京,然而他眼里却多了一些东西,就是那些东西让他日益沉默,让他日益不快活,让他渐渐愤怒……
眼前的一切都没有变,那么小李子眼里多了什么东西?或者说,他看到以前视而不见的什么东西呢?
他看到,在高楼大厦的阴影下,那些赤着膊拼命工作的农民工;他看到,在霓虹灯下,那些冻得瑟瑟发抖的农村青年;他看到,日新月异的小轿车里城市孩子的粉红脸蛋的同时,也看到车窗外等在那里等雇主光顾的农村未成年少年;他还看到,漂亮的玻璃墙,也看到玻璃墙上自己浑身褴褛的衣服以及和这个美丽的城市格格不入的农村人的悲哀……
一句话,从那天开始,小李子眼里多了自己,以及多了和他共命运的农村来的外地民工。
他开始思考,开始痛苦,开始悲哀,也开始愤怒……
小说中的李昌威说出的每一句话,既让小李子感觉到陌生,又让他感觉到熟悉。陌生的是,那些话、疑问和呐喊,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熟悉的是,一旦说出来,小李子发现,那其实就是自己心里的话,只是埋藏得太深太深。
现在,当他读完一遍这本小说时,他感觉到李昌威问的每一个问题都是他一直憋在心里而不知道如何问也不知道向谁问的,李昌威的呐喊好像是为他呐喊……
一个星期后,他已经把那本小说中写盲流的章节“盲流之歌”看了三遍,当他再次找到一个办理假身份证的人购买身份证时,人家问他:“小李子不是一个正规的名字,不能放在身份证上,你想身份证上写什么名字?”
“李昌威!”他脱口而出,一点没有犹豫,心里有一些骄傲,也有一些悲壮。原来古广爷爷从来没有为他申报户口,为他取名字,现在,他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