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州等人自然不敢扫她性子,不想却与卓南雁相知相识。
说罢往事,沈丹颜忽然一叹不语,车厢内陡地幽静下来,只闻“得得”马蹄之声空洞而又寂寞地轻响着。
卓南雁心底一苦,眼见沈丹颜神色凄楚,忍不住道:“沈姑娘,你很了不起!”沈丹颜眸上泪花一闪,轻垂螓首,低声道:“你这么说,是可怜我吗?”卓南雁道:“你一个娇弱女子,身陷青楼,却能以围棋之道自保,出淤泥而不染,自然让人佩服!”
“想不到你这少年棋仙,倒好会说话。”沈丹颜含泪的双眼一闪,轻声道,“其实,我将自己的身世说给你听,也不是要你佩服,只盼你不要瞧不起我便成!”她说着幽幽一叹,明眸泫然,贝齿轻咬了一下樱唇,急忙别过头去。
卓南雁凝眸瞧着她,见她清泪盈眶,愈发显得凄楚动人,他心中一软,忽道:“沈姑娘,瞧你比我大上几岁吧,不知你芳龄几何?”沈丹颜一愣,顿时玉颊红生,芳心如同小鹿乱跳,轻轻地道:“问这个做什么??卓南雁笑道:”我从小到大,只有妹妹和兄弟,好想有个姐姐。不知能不能高攀,让你做我姐姐!“他听沈丹颜适才言语,芳心内似乎对自己甚为看重,偏又自伤身世,他心中一热,便说出结拜姐弟之意。
一抹异样之色倏地闪过沈丹颜的眼眸,她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一排雪白闪亮的贝齿,嫣然笑道:“好啊,有你这样一个少年棋仙做兄弟,那真是……好得很啊!”当下叙了年岁,沈丹颜果然比卓南雁大了五岁。听得卓南雁年方二十,沈丹颜眸中不由闪过一抹轻云般的落寞之色。卓南雁性子豪迈,懒得行那跪拜焚香的俗例,沈丹颜更不大知晓还有这些规矩,当下两人便以姐弟相称。
“弟弟,”沈丹颜叫起他来,却还有些忸怩,道,“听说那位棋仙施屠龙也有一位传人,年岁模样,料来也跟你差不了许多……”
“我自然不会瞒着姐姐,”卓南雁神色一苦,黯然道,“不错,我便是那位棋仙传人,卓南雁!”
适才他听沈丹颜推心置腹地自诉身世,当下也不隐瞒,便将自己如何力抗龙蛇变,中毒受伤后,又出医谷为林霜月求药之事说了。
想到林霜月卧病在床,醒来后知道自己前来求药,自然望眼欲穿,卓南雁心底的万千愁楚忽然一起翻腾上来,幽幽地道:“若无霜月给我吮出毒液,我早就一命呜呼了。嘿嘿,其实……即便她知道那毒液药性猛恶,也会立时给我吸去的……她为了我,什么都肯做!”手抚着车内的小桌,身子突突发颤,真想放声大哭一场。
“她为了我,什么都肯做!”沈丹颜见他说这句话时伤心欲绝,不禁芳心一阵烘热,又是惆怅,又是怜惜,安慰了几句,忙又岔开话题,跟他谈起棋来。
两人既然结拜为异姓姐弟,相互间便多了些随意,旅途中谈棋论道,也不觉孤寂。沈丹颜知他急于进京,便不住催促护送官兵加紧赶路。这一回有官兵护送,更因沈丹颜身份特殊,途中官府都加意迎奉,一路上倒是太平无事。
这一日天色已晚,一行人寻了客栈安歇。这地方偏僻些,客栈也不算大。虽然沈丹颜性子谦和,但二十多位官兵一到,仍是将这小店闹得鸡飞狗跳。护送的军官对掌柜的连喊带骂,让他将两套最好的院落腾了出来。
晚饭之后,沈丹颜独自在屋内打谱。离着临安越近,她的芳心越是不安,她甚至盼着自己永远也不要走入临安。但她知道,过了今晚,明日便要进京了。轻拈棋子,独对棋经,她的心思却已不在棋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一缕凄婉的箫声飘进屋来。沈丹颜芳心一动,起身到院中漫步。随风摇曳的树影下,却见卓南雁背向自己对月而立,正自凝神吹箫。
“这个人每到夜晚,不是对月沉思,便是把玩那把玉箫,自然都是为了那个叫小月儿的女子!”沈丹颜的心底忽觉一阵落寞,忽想,“若我是那个小月儿该有多好。天涯海角,也有他这样一个男子为我凝眸,为我忧愁……”她幽幽叹了口气,道,“卓弟弟,又在想你的小月儿了?”
卓南雁收起玉箫,却抬头痴痴凝望着那轮素月,怅怅地道:“月亮落下去,便又去了一天!”
沈丹颜听他说得动情,芳心也是一苦,柔声道:“但咱们明日便要进京了。只要见了太子……啊!”她陡觉背后一只有力的手扼了过来,重重地扣住了自己的脖子。
卓南雁一惊回头,却见沈丹颜已被一袭黑影紧扼住脖颈,任她拼力挣扎,却如蜻蜓撼玉柱一般。“你要怎样?”卓南雁踏上一步,大喝道,“快快放开她!”
那人身子清瘦,一张脸被树影遮住了,让人看不清容貌,只见一双眸子精光闪动,闻言“嗤嗤”冷笑:“嘶叫什么,叫你那些官军吗?那群酒囊饭袋让老子在酒水中添了些佐料,这会儿全睡得死猪一般!”
他声音压得虽低,却仍让卓南雁觉得有几分耳熟。卓南雁心底疑惑顿生,沉声道:“阁下何人?”
那人嗤嗤冷笑:“南雁……或是该叫你卓南雁,嘿嘿,你还没死,好,好得很!”他语声森冷,似乎从牙缝里面迸出来的,说话间身子微转,已自树阴里闪到月光下,现出一张清秀却有些阴狠的脸孔。
卓南雁身子一震,颤声道:“你是萧……”那人森然道:“萧长青!亏你还认得老子!”
初入龙骧楼的那个燕京之夜登时浮上卓南雁的心头。那时他身随龙骧楼主完颜亨深入大金右丞相萧裕的府邸,助完颜亨力擒图谋反叛的萧裕,却因他的一念之差,放走了萧裕之子萧长青。想不到这时他身遭困苦,却被这萧长青缀上。
望着那双如猛兽般灼灼闪动的双眸,卓南雁心底不由一沉,却仰头冷笑:“你若要报仇,只管过来动手!”
见他卓然挺立,萧长青心底却犯了犹豫:“传说这厮在瑞莲舟会上身受重伤,只剩下一口气,更有人说他武功全失,却不知到底是真是假!”心底一动,翻掌戳中沈丹颜的穴道。沈丹颜软软倒在他脚下。
萧长青昂起头来,见卓南雁面现痛楚之色,却没有上前相救,不由心底大喜:“这小子一直跟这女子眉来眼去,他功力若在,自会上前抢夺。”料定卓南雁功力大损,胸中底气大增,仰天惨笑:“爹爹,杀您的仇人有三,完颜亮、完颜亨和卓南雁!不肖子无能,那昏君完颜亮暂且杀他不着,龙骧楼主完颜亨早已恶贯满盈,只有先宰了卓南雁这狗贼,告慰您的在天之灵!”
卓南雁听他笑声凄酸,心内也是一动:“萧裕为人阴险,但在萧长青眼中,却是慈父。嘿嘿,天下恩仇,纷纷扰扰,又哪里说得清楚!”萧长青见他沉思不语,身子疾弹,已飞身跃到,凌空一掌拍向卓南雁肩头。
他忌惮卓南雁武功了得,这一掌还只是虚招,掌下另伏了五六记阴狠招式,只待卓南雁出招抵挡,他立时变招狂攻。哪知卓南雁怅然若失之际,应变更慢,“啪”的一声,被他一掌扫中,踉跄着退出几步,背靠住一株老槐,才勉力站住。
萧长青微微一愣,随即哈哈狂笑:“小贼,你也有今日!本公子当日被你们这些恶贼逼得走投无路,只得隐姓埋名,遁入逍遥岛内藏身。这些日子,我心头夜夜滴血,便只想着报仇!报仇!报仇!嘿嘿,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