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忙问:“你咋了?”
“看你画画儿的水平,应该是个当画家的材料,可是却当了画匠,可惜啦。”她又叹了一口气。
“看你刚才让我写的四个题词,你应该坐在大学的教室里,而你现在却是个农妇。唉——”我也长出了一口气,“请问:画家与画匠究竟有何不同?”
“画家是用心灵创造艺术美的人,而画匠却是个照葫芦画瓢的人。”她仔细端详了我好一会儿,说:“你满腹愁肠,必有无限心事。”
她的表情天真烂漫无邪,像一个孩子;又沉稳老练深沉,像个智者。就好像我的胸腔是透明的,她能看穿我的心,我不禁打了个冷战。
我问:“你怎么知道?”
他抿嘴一笑:“看,你的眉头中间有个川字纹,说明你愁眉不展,你有一个习惯动作就是隔一会儿就长出一口气,证明你的心里不平衡。”
“还有吗?”
“你在来我家的路上唱的革命样板戏《智取威虎山》,那是苦大仇深的李勇奇的唱段,唱得那么动情,那么感人,说明,没有亲身体会是不可能有如此效果的。听口音,你是个地道北京人。”
我在她面前无法掩饰也不愿掩饰自己,我一口气像竹筒里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倾囊而出:“我是北京郊区人,今年35岁,尚未娶妻。我是北京名牌高中毕业,因为父亲是小学教师,1957年被打成了右派,故此有政策不让我每这些五类份子的子女考大学,我只好教小学三年级,当了老师,我写出一本教育小说,出版社都准备给出版了,哪知道他们去调查作者,发现我是右派子女,就不给出版了。后来,我就回到家乡当了农民,我的书稿也被红卫兵抄家时烧了,我不情愿在农村埋没自己的才能,就闯河套来了,这里有我的一个亲姨,明说吧,是想寻觅一个知音来了。”
难道是她的猜测与叹息勾引起我的苦衷?使我一吐为快?我在这里也向人们说过这番话,然而,人们并没有从我的述说中得出正确的对我的评价,反而从反面理解我,大不过有人会说:“挣点钱,找个对象吧。”
她也这么说,只不过多了两句话,是:“知音难觅(挣点钱,找个对象吧),我帮助你。”
她十指交叉将双手往前推,又举到头顶,做出懒洋洋的看破红尘的样子。
我也学着她的样子,将她的动作做了一遍,我要传递的意思是无可奈何花落去。
“怎么?不相信我会帮你?因为我的坏名声?”
“现在,人的名声并不重要,比如老舍,他已经不是人民艺术家,而是自绝于人民的坏蛋了。我觉得重要的是实质:他的人格就是他的通行证,他的作品就是他的学位。”
“你能说出这番话,可见你是一个有独立思考的人与世俗人不一样的人,我用我的心去感知一个人,一般是没错的。”她说,“饿了吧?我给你做饭。做你们北京风味的饭。”
“你的丈夫怎么不见?”
“他去外村干木匠活去了。”
啊!真是个好机会,我可不能错过哇。
九。可歌!挣扎在灵与肉的搏斗中(4)
4.屋里只有我一个人,我一边上着枣红色的油漆,一边谛听厨房里的动静,我听见撅柴禾的咔吧声,切肉的沙沙声,划火柴的嚓嚓声。便如同看见她的身影在飞在舞。她勤劳能干,善解人意,谈吐不俗,这些都是我追求的女人的美德。有了她,这个家便有了温馨和甜蜜的气息。似乎她无处不在,在炕上的整洁里;在家具的干净中;甚至在炒菜的香味中向室内各处弥漫。她就混合在肉味、葱花味、和油盐酱醋中渗透到你的心坎里,让你觉得幸福快乐,给你一种宁静和谐温暖的感觉。
这种感觉压迫着我,使我焦急,令我煎熬,使我可望而不可及,并命令我想方设法得到这一切,连同她本人。哪怕是片刻之欢,也能慰藉我这伤痕累累的心啦。
“妈妈,妈妈,外面下雪了,好大好大的雪呀。”一个大约三岁的女孩拍着手,从外面跑进屋。
“丹枫,你去哪儿了?”她问。
“妈妈,我在隔壁,和小豆豆玩儿。”这孩子说的满口普通话。
“哟,一身雪,快,自己拿笤帚扫一扫。”
我起身拿笤帚,她赶忙拦住,说:“别管她,让她自己动手。”
我觉得她教育孩子的方法也和此地人不同。就想检验一下她的教育成果。
我向小女孩招招手,她就大方地走过来,亲切地说:“叔叔好。”
“几岁了?”
“三岁,属虎。”
“上学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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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我在家妈妈教我认字、写字。”
“会写你妈妈的名字吗?”孩子点点头。
我拿给她一枝铅笔,一张白纸,她就工工整整写下了‘吴恙’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