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征将目光从军士身上收了回来,重新落到李昀那一袭利落青袍与温润眉眼之上。
“殿下,此时对土地动手,是否操之过急?”谈征蹙了蹙眉,“外敌不胜侵扰,若内部再乱,恐怕”
“所以,才需要谈知府坐镇江南,替本王与裴王好好守着这南边半壁官场,使承启上令能够下达。”李昀温声道,“谈知府可愿意?”
谈征并未立刻回答。
李昀也并不催促,只是无声地站在他的身边,微微昂首,逆着天光,看见了定军鼓后的熟悉身影。
裴醉手中握着破旧的鼓槌,手臂重重砸在那口陈旧的定军鼓上,身姿如山,可定军心。那背影被耀眼天光剪出锋利的棱角,即使五年未踏足疆场,骨子里仍是那策马征战意气凌霄的总兵军帅。
李昀遥遥望着那站在战鼓前的高挑身影,眸中亦染上了几分战意。
只是书生之战不在疆场,而在步步染血的朝堂。
“江南清林并非牢不可破。”李昀笑道,“盖家曾经冠绝江南八府,一手遮天,一步步从白衣走到吏部尚书高位,崔家和高家是后起之秀,表明上看,三家是唇齿之邦,官员相护,抱团取暖。前月,裴王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将盖顿下狱。这是试探,试探江南清林是否真是辅车相依。这试探果然将高家的野心勾了出来。高家没有出手营救盖顿,而是想方设法将自家的人推上吏部尚书位。”
谈征似有意动。
李昀只盈着笑眼,静静地看着谈征:“江南三大家,从来都是表面和气。盖家若败,便是破局之机。”
谈征终于笑了,拢着袖口,朝李昀极为恭敬地行了一礼。
“请殿下移步主帐。”
“看来,谈知府总算对本王满意了。”李昀半开玩笑道。
“下官有罪。”谈征温言细语地娓娓道来,一点没有被怪罪的局促,“只是梁王殿下五年前因为清林方才被贬,下官只是怕殿下被仇恨蒙蔽双眼,只想出手,却尚未准备完全罢了。现在看来,下官确实是小人之心了。”
李昀笑着摇摇头。
“走吧。”
日头西垂,将兵卒回帐的身影拉得很长。
裴醉也挑帘回帐,看见李昀静静地伏在案桌上,半张脸埋在手肘中,呼吸清浅,睫毛也随着呼吸而微微颤抖。
他站在门口解下腰间的配刀,又脱了盔甲,怕吵醒那一贯浅眠的人。
片刻,裴醉只身着简单的绯色布袍,轻轻走到李昀的身边,替他小心地披上一件略厚的青色大氅。
他站在李昀身后,看见那人胳膊下面压着的千方册,是望台百年前曾丈量清算的土地田亩数目,按照户籍徭役所分的明细。
李昀肩头极轻地颤了颤,小声地呓语,却不知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