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天明笑着问:“小姐,不知道今晚能不能赏光一起吃饭啊?”
“可以,我想知道你怎么了。”陈点点傻傻地说。
肖天明离近一点,看着陈点点的眼睛:“然后我们去开个房间……”
“不——”陈点点后退着,“不!你不是他,不是他!他不会这样对我的!他不会的!他不会的,绝对不会的!”陈点点哭出来了:“他不会这样对我的——”她转身吓跑了。
肖天明看着陈点点的背影,眼中的复杂情绪一瞬间都消失了。他转过脸还是一个自由摄影师“阿蒙”,突然他看见了路边的那辆奔驰,熟悉的车牌让他一愣。王斌拉着楚静从暗处闪出来,远远地看着他。肖天明扫了一眼就过去了,楚静捂住嘴被王斌死死拉住拉向奔驰塞进去。王斌关上车门,楚静看着后视镜奔跑的陈点点背影无声流泪。王斌上车半天没说话:“他是在工作。”
“但是点点太可怜了!”楚静哭着说,“我们不能想个办法给她暗示一下吗?”
“上不传父母,下不传妻儿。”王斌叹口气,“这是我们的工作纪律。”
楚静擦着眼泪:“有时候我就想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我们也是活人,也有活人的感情啊!”
“我跟你讲个故事,真实的故事!”王斌很严肃,“你不要问故事的主人公是谁,他已经离休很多年了,就在我们家属院养老。他的任务本身应该已经没什么密级,但是他为了完成任务所付出的巨大代价是无人知晓的。”
楚静睁大眼睛看着王斌。
“文革前,他的公开身份是某城市外贸局的采购科长,经常出境——但是他是我们的干部,当时咱们单位还叫中央调查部。”王斌看着前面声音低沉地说,“他有一个在当地歌舞团拉小提琴的妻子,很漂亮,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有一次,他去境外采购,随身带了300万现金。要知道是文革前的300万啊!他携款潜逃了。”
“是派遣?”楚静问。
“对,是派遣。”王斌缓缓地说,“秘密派遣,他的任务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就说他和他的一家的命运。”
楚静认真听着。
“由于他的携款潜逃,他的妻子接受了公安部门的调查,并且入党申请被搁置。他的真实身份,除了咱们单位没有任何人知道。”王斌低沉地说,“那时候文革还没开始,所以没受到太多的连累。但是没多久,文革开始了。”
楚静睁大了眼睛。
“他的妻子被开除公职,被造反派凌辱。剃了秃头挂破鞋游街,关进牛棚,那么美丽的一个女人,具体吃了多少苦我不想复述了。”王斌叹口气说,“不仅如此,还连累了那个干部的父母家。父母那么大年纪了,被批斗,后来双双含冤去世了。他的弟弟喜欢集邮,有不少外国邮票,就这个也被说成和他哥哥特务联络用的暗号,遭受了非人的摧残,一个非常优秀的中学教师上吊自杀了。”
“天呐!”楚静张大嘴。
“最让人受不了的,是他的女儿的命运。”王斌眼中闪着心痛,“文革开始的时候她刚刚11岁!一个11岁的女孩,从小学小提琴的手啊,被扔到农村煤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捡煤球还不算,11岁的小女孩挂着牌子游街啊!在地上学狗爬,学狗叫……”
楚静的脸彻底白了,抓紧王斌的右手冰凉。
王斌点着一颗烟缓缓:“后来她母亲单位下乡演出,正好他们乐队队长看见了这个女孩。于是他想办法把这个女孩救了,带回歌舞团打杂。这个女孩就这样在歌舞团长大,再后来长大了爱上了这个年轻的乐队队长。但是这个乐队队长根本就不敢接受她,当时正好有人给他介绍对象,就赶紧结婚了。这个女孩没办法,没人敢娶她,年龄大了就被造反派盯上了。再不结婚肯定是要被糟蹋了,真的是没办法了。只有一个男的敢娶她,是他们歌舞团烧锅炉的老头,一辈子没结婚的。于是,她就嫁给那个老头了……”
“怎么会这样?!咱们单位就没人过问吗?”楚静急了。
“怎么过问?不是因为保密了,当时是文革的特殊历史时期啊!”王斌的心非常难受,“当时的情况非常特殊,主管她父亲的同志也被关起来审查了啊?!怎么管?”
楚静脸上的眼泪消失了,换了一种难忍的痛楚:“天啊,她跟那个老头怎么生活在一起啊?”
“对,这个女孩天天坐在歌舞团外面的马路上哭。”王斌也很痛楚,“但是没有人可以帮助她……后来她还有了孩子,那时候文革接近结束……”
“再后来呢?”楚静着急地问。
“再后来,文革结束以后他回来了。”王斌吐出一口烟,眼神很凄凉。“不是从境外执行任务回来,而是从自己人的监狱出来。……文革扰乱了中国的秩序,我们单位也没有幸免。一批外派的干部由于受到莫须有的怀疑被调回国内,集中起来秘密审查,非常武断地认为他们是双面间谍,为敌特组织服务出卖我们的情报。他就这样进了自己人的监狱,受尽折磨,可是出于对党绝对忠诚的考虑,他一个字都没有对手续不齐全的审查人员说。他完全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一平反就跟疯子一样往家跑……”
眼泪在楚静眼中酝酿着:“他的妻子该多恨他啊……”
“对,他妻子根本就不肯见他。”王斌低沉地说,“咱们单位给他们歌舞团出了正式的公函,证明她爱人是我们的干部,执行的是秘密任务,包括携款潜逃都是按照组织安排进行的。但是他的妻子不肯原谅他,一直到他妻子去世都不肯见他。这个家所有的厄运,都是因为他接受了组织的派遣携款潜逃,而他的潜逃是为了执行对党绝对忠诚的秘密任务!——其实当时组织上在设计这个计划的时候,曾经考虑过可能对他家人产生不良的影响,他自己当然也清楚。但是都觉得还是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因为谁也没有预料到会发生文革啊?”
楚静哭了,伤心地哭了。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为了履行自己对党绝对忠诚的誓言,这个我们的老前辈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王斌叹口气,“和他们这些老前辈相比,我们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我们的工作就是这样的,打碎牙齿都要合着血咽下去!现在这个老前辈还在世,就在我们大院养老,一个人。”
“他女儿呢?”楚静最关心的当然是这个。
“离婚了,真相大白以后就跟那个老头离婚了。”王斌看着前面淡淡地说,“自己带着孩子过,这个女孩很争气。恢复高考以后,她第一批考上了音乐学院,毕业以后在南方一个歌舞团乐队。带着孩子生活,现在她已经是一个艺术学院的音乐系主任了。孩子也长大了,考上了音乐学院毕业以后在一个乐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