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芝芝也换下了民妇装束,穿绀蝶八答晕春锦交襟裙,阔长的袖儿,被她揽得极为文雅。
姜姮本倚着美人靠坐在花厅绣榻上,想要起身,被林芝芝快速走上前摁住。
“医官说胎像不稳,你且歇着吧,自家人不拘这些。”
姜墨辞推着姜照跟过来,姜照关切地上下打量女儿,面露疑惑:“怎么胎像就不稳了?我女儿自小身体就好,怎么可能胎像不稳?”
年纪大了,显得有些絮叨。
姜姮勉强提起一抹笑:“养尊处优久了呗,养娇弱了。”
“这样不行。”姜照皱眉:“你不能天天关在屋里不出门,得出去活动,没事骑骑马,射射箭,或者干脆找个懂拳脚的陪你练练,这整天关在屋里,好人也关坏了。”
姜姮无奈摇头,还未说什么,林芝芝抢先一步道:“那怎么行?妹妹有了身孕,且得好生养着,这孩子如此尊贵,可不能有半点差池。”
姜照还是那直来直往的性子,摆手:“我没说不该好生养着,我们姮姮自小活泼好动,这么关着她,她心情如何能好?她若心情不好,这孩子能好吗?”
姜姮往榻边挪了挪,朝姜照伸出手,微笑:“爹爹,是我自己不想出门。我觉得累,这孩子太磨人了,让我太累了。”
姜照握住女儿的手,只觉得滑腻冰凉,险些从掌间滑落,他默了默,问:“姮姮,你是不是怪爹爹?”
姜姮惊惶:“爹爹为何这样说?”
“你若不怪爹爹,为何不常来看爹爹?我们就住在芳锦殿,几步路的事,你怎么总推说忙不肯来?”
姜姮实是情怯,既念亲人,又怕见亲人,最怕的是父亲发现,眼前这个姮姮,早就不是从前的姮姮,她容颜如旧,内心其实早已残破不堪。
但她说不出口。父亲两鬓斑白,苍老如斯,八年来受尽委屈苦楚,眼看就可以安享晚年,她怎么能让他去承受这些。
她不说话,双目盈泪,凄凄楚楚凝着父亲。
林芝芝见状,忙道:“妹妹怎么会不念着我们?我们能有今天,能重新过好日子,全是妹妹的功劳,若不是有妹妹在,摄政王怎会对咱们家这么上心?”
闻言,姜照不禁皱眉:“我们姜家得以洗刷冤屈、重整门楣,难道不是因为我们本就是清白的,不曾祸国乱政?为何叫你一说,倒像是沾了裙带关系似的。”
林芝芝想再说,被姜墨辞拦住,他低声道:“好了,你什么都不懂,不要乱说了。”
他半弯下身,冲父亲温和道:“自然是因为咱们姜家世代忠良,无愧天地。芝芝是个妇道人家,父亲就别与她一般见识了。”
林芝芝捏帕子敛衽,好脾气道:“都是我不好,我乱说话,爹爹莫要与我生气,我回去给爹爹做鳝丝鱼羹赔罪。”
姜照这才顺下气。
一家人聚在一起说了会儿话,姜墨辞让林芝芝先把姜照推回去,道自己还有话要对姜姮说。
他们一走,姜墨辞便回来跪在了姜姮的榻边。
姜姮骇了一跳,忙弯身扶他,被他偏身躲开,他声音颤抖,满含愧疚:“姮姮,对不起。我比谁都清楚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可是我不能拒绝。依靠裙带,有辱武将尊严,忠臣气节。可是我没办法,我们都能等,等真相大白,堂堂正正恢复清白的那一天,可爹爹等不得了。”
姜姮一惊,忙问:“爹爹怎么了?”
“是这里出了问题。”姜墨辞指指脑袋,“谢夫子给他诊过脉,说少则半年,多则三年,爹爹的记忆就会出现很严重的蜕化。他会不记事,慢慢变得痴傻,状若三岁稚儿。我想让他在还清醒时被平反昭雪,拿回本就属于他的一切。”
“他这一辈子,太冤,太委屈了。”
姜姮听得发愣,摇头:“这不可能。父亲是大燕战神啊,他用兵诡谲,骁勇善战,幡帜一祭敌将莫不闻风丧胆。他怎么可能会……怎么可能……”
姜墨辞目中含泪,啜泣:“是真的。”
姜姮只觉喉中有满腔涩意蔓延,说不出的苦楚辛酸,她下榻把姜墨辞搀扶起来,伸手擦干他的泪,勉强勾唇:“哥哥,没关系的,你别难受,我没什么的,我是摄政王妃啊,理当如此。”
姜墨辞垂眸看她,咬住牙:“姮姮,我恨,我好恨。为什么我们明明忠肝义胆一心为国,却要落得这境地?而那玩弄权术的狡诈之辈却能扶摇直上享尽风光。忠义二字不值钱,辰羡死得也不值,不值,太不值了。”
尽管姜姮也时常会对这个世间所谓的因果报应产生质疑,还是要安慰他:“我只知道父亲是问心无愧的,为国为民是他一生所求,他求仁得仁,心安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