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想道,“我正想问夫子,蜀南多山,弥猴盗妇人,可是真的把大道上的漂亮女子偷回去做妻子,生了孩子还送到娘家抚养。人和猕猴能够通婚么”
这倒问住了他,“不过是神怪传说,自然不可信。人怎么能和兽类通婚即便通了婚,也不能生下后代来。”
这样一问一答很有些趣味性,只是她并不正眼看他。虽合乎他的要求,此刻却又不得人心起来。她对她唯命是从是好事,但不懂得变通就是愚忠愚孝。显然她需要避忌的人里并不包括他,她竟连这个都不懂
“尊长教诲时,目光游移闪躲是为藐视。”
他沉着脸,“你可在聆讯”
她木讷的抬头,“夫子刚才不是说”
“我是你师尊,不是你同窗。”
他一道眉挑得老高,“你没有听清我的话,孺子不可教”
她惶惶然,想辩驳,到底没敢张嘴。横竖再说什么他都有办法让她哑口无言,谁叫人家是夫子,她是学生呢她佝偻着身子,只觉一口气泄到了脚后跟。再反省一下,大约真的是自己疏忽,会错了意。她怀着十二万分真挚的表情作揖,“夫子我错了,是我糊涂,请夫子息怒。”
他震了震袖,“这里面有说头,不单同窗,还有陌生男子跟前也是这样。目不斜视,端庄有礼,才是大家闺秀的作派。”
她总结出一个规律来,他说什么都接受,态度诚恳唯命是从,就保得住她少受斥责。她越发稽下去,“学生愚钝,这样的事还要夫子亲自教导,学生惭愧,对不起夫子。”
他对插着袖子嗯了声,能有这个认识就已经很不错了。外面冷,她站了一阵脸都冻青了,撑伞的手变得酱红。他不言声,转身原路返回。她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颇狼狈的模样。
宗圣寺里有个名气很大的青灯大师,摸骨相面造诣甚高。他们师徒进来的时候,他才应付完了谢家大妇和六位娘子。仅仅一眼,脸上露出玄异的光来,笑道,“今日贵人来得齐全,鄙寺蓬荜生辉啊”
沛夫人忙拉弥生过来,“快快拜见大师。”
弥生合什一拜,“大师有礼。”
那青灯回礼不迭,“万不敢当”问沛夫人道,“这位是府上女郎么三年未见,长得这样大了”
沛夫人点头,“正是呢,光阴如箭,明日要及笄了。多谢菩萨护佑,这些年平平安安的,今天特地到寺里来赎身还愿。另要劳烦大师,再与小女卜上一卦,看看姻缘在何方。”
青灯大师细打量弥生两眼,“他日必得佳偶,现在问,也是天机不可泄露。我还是老话,贵不可言。只是路上多艰险,兴衰荣辱全在一念之间。但有福星扶持,也可逢凶化吉。”
女眷们听得惘惘的,慕容琤却不大信得过那和尚。谢家的女儿,再不济能差到哪里去她便是终身不嫁,照样也是贵不可言。他笑着合什,“大师也来替我相相面吧”
青灯深深行一礼,“万事皆在贵人手中,贵人的出处不是常人算得的。生来的富贵命格,又是万方共仰的人品德行。贫僧只说,金鳞岂是池中物。敢问贵人,贫僧说得对是不对”
慕容琤颇感意外,说得倒是八九不离十,这和尚看来还有些本事。因道,“我这里正遇着了难题,想请大师指点指点迷津呢”
青灯念了句佛号,含笑道,“乐无为者一切缚解。贵人是慧极之人,无需贫僧来指点。”
言罢不愿多逗留,和众人告辞。杏黄的袍子一旋,便闪身出去了。
沛夫人听得云雾沌沌,弥生的命运三年前就是这个论断,再套也套不出话来。不过说乐陵王说得真是像,有鼻子有眼的,只差没道破他是天家骨肉了。她笑了笑,“这老和尚横有些本事,就是说话爱兜圈子,叫人摸不着头绪。”
谢洵娘子道,“算得准的都是这样,只有那些江湖术士才会顺嘴编造。今儿发财明儿出仕,全往好的上头靠。都说天机泄露多了损阴骘,将来阎罗王一五一十的算账,叫烂嘴,说不出话来。出家人深懂得,也就更忌讳了。”
“怪道吞一半含一半,”谢集娘子一哂,“原来修行的人也怕损功德,还不如那些行僧头陀渡人苦厄呢”
沛夫人觉得佛门重地嘴上没把门的很不好,这个媳妇管不住老四也罢了,更是不懂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当下脸上不大好看,忌讳慕容琤在场才没发作,只斜着眼狠狠瞪了谢集娘子一眼。媳妇们察觉了,谁都不敢出声,吸着肚子站着,一动也不动。等沛夫人带头往偏殿里去,才活络了身子快步跟上去。又是进香上供奉,连五百罗汉都拜了,一套流程下来不觉已交了申时。沛夫人打发小子去拾掇车辇,一行人复浩浩荡荡出了山门,登车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