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晨课,张探花讲得还是蛮精彩的,《大齐志》是先帝时期编撰的一部记录大齐自建国以来至今历代帝王事迹的史书,虽主写大齐历史,但也穿插了许多四国的故事,是一部天和大陆的历史人文史书。原书满篇辞藻典故晦涩难懂,张探花的讲课他不似那些寻常老夫子照本宣章,反而用独特的视角将其拆分成一个个不同的故事来讲,那些晦涩难懂的辞藻典故也被他用生动易懂的语言讲解,还额外补充了书内没有的历史的背景和独家解析。
众贵女听得极其入神,不知是欣赏面前夫子的俊颜,还是在认真听讲,每个贵女都正襟端坐,视线分毫没有离开过张大人。
只有慕青,似乎是昨日开窗有些冻着并未睡好的缘故,今晨在课堂上,既没有其它贵女的神采,反而觉得自己无精打采,头也有些迷糊不甚清爽,最后便悄悄枕在了自己的手臂上睡着了。
“下面,请各位贵女翻到第七页,读此章前,下官有一疑问,想找一贵女解答。”张远放下手中的书,抬起眸光,朝阳公主与徽柔郡主坐前方,姿态未见半分,只是坐着平静与她对视,剩余几位贵女,或有自信坐定,或有怯懦不敢直视,唯独一个身影例外,那抹剪影,沐浴在晨初照进的暖阳里,侧脸卧枕在臂弯里,安宁的如同枝头上绽放的梨花般,白嫩,静谧,悄悄地睡着。
莫不是昨夜做贼去了?
她还真是丝毫未变,如那时一般,一入学就犯困,一摸书就困睡,丝毫没有一个学子该有的模样······
这么些年未见,也未曾长进分毫。
张远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抹纯白的身影吸引,却不忍打扰她的美梦,只是嘴角悄不可闻地扬起一抹笑意,便连眼中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这抹笑意,在其余贵女的眼中,本是淡漠疏离的神,不知为何,此刻已然化成愿意流连人间的散客,倒叫人不由得多瞟几眼。
“下官有一问,若各贵女为齐衡帝,内忧外患皆有,外敌虎视眈眈率南下,则战亦或不战?”张探花淡然地着开口问道,言语中不带一抹情感,那双眼眸,却忍不住望向后排那个沉睡的身影,他忍不住放轻了声音,怕是吵醒了谁的美梦,“有哪位贵女愿意浅析一下?”
往常在学堂,都是夫子先带读文章,再释义。偶遇学生提问,再做解惑。可张探花,反之,先设疑,学生答,后读文,再串讲。此法虽可令学生印象深刻,却也十分考验学生。
朝阳公主闻言,美目一蹙,随即淡淡地道,“本宫觉得,应当战。依我大齐的山河壮阔,勇士名将辈出,不过区区外敌?何惧?我大齐东与梁国相隔有浩瀚东湖为自然屏障,西接大盛王朝又有天山关数万里城墙烽台为界重兵驻守,南国边境又有万丈平原为界,纵南国率兵攻打,未近我国界,早已探寻,何惧?”朝阳公主虽未女子,声线柔美,一双美眸都透露着无比热忱的信念,一字一句珠圆玉润却无比坚定,她道,“大齐矿藏丰富,冶铁善作精良兵器铠甲,若比装备,其余三国皆无可比。大齐所在,乃天和大陆之心脏,地处中枢,农耕繁盛,若御外敌,粮草绰绰有余,民力兴盛,不惧外敌。若有外敌虎视眈眈,则派兵出征,战至人退。敌礼我礼,敌侵我必加倍奉还。”
众贵女闻言,有的拍手赞成。有的抿唇,若有所思。张探花闻言,微微一笑,对着其余众人问,“或有别的思路?”
傅倾雪闻言,自座位站起,她今日穿了一袭鹅黄的月纹衣裙,银线绣作的月纹淡雅,她身姿绰约,眉目温和,一双黑眸澄澈灵动,如月下仙子,富贵而不奢华,纤尘不染。她的声音软软糯糯,不娇媚,不做作,干净温和如沐春风,“臣女拙见,主不战。”
众贵女见她公然与朝阳公主辩论,也是佩服。不过确实以傅国公府三朝元老的勋爵地位,曾辅佐三代君王,三代傅国公,三朝功勋爵位,确实即便高贵如朝阳公主,也不得不对傅国公三个字给予薄面。便连当今圣上,也会在诸多朝政之事上,与傅国公商议再做决定。
傅倾雪在众人探究的目光里,从容不迫,侃侃而谈,“臣女,才疏学浅,不敢妄议国之重事,但臣女听闻,每逢两国战役,所过之地,遍地残骸。战事烧粮烧物资,战事令百姓困于战火波及,流离失所,无地可耕,无农时可误。参战双方皆会两败俱伤。因此,臣女以为,若能不战,休养生息,富足百姓,化两国干戈为盟,互惠互利。不战,乃百姓之福,乃大齐之福。”
张探花闻言,面带笑意的点点头,“两位贵女答的都不错,殿下以大齐的地域优势为切入点,傅小姐以百姓为切入点,都是极好的见地。只是,下官依旧想知各位贵女的所有见地,不如,便以此问作一策论,明日晨课上交。”
张探花布置完今日学业,便将书合上,正襟端坐与主位,他一脸肃穆,目光坦然地望着下方的贵女们,淡淡道,“众贵女,下学。”
随后在悉悉索索的收拾声中,话锋一转,却又字字铿锵有力地补充道,“除了时小姐。时小姐早课瞌睡,可不是个好习惯。”
时慕青原先睡着正香,忽然隔壁的贵女忽然推了自己一下,方才睁眼从书桌上爬起,揉揉眼,众贵女正一脸探究或戏谑地望着自己,顿时明白是何事,一朵红晕飞上双颊。
张探花看见时慕青围纱下红透的脸颊,觉得煞是可爱。
忽而想起一段很多年前的回忆,当时她与自己在学院里求学时,她也因课上贪睡被夫子点到背书。偏生她也真是不甚爱学,不过简短的一篇千字文,背了一上午竟只背了三四行,后来支支吾吾断断续续,实在是背得惨不忍睹,被夫子罚在教室抄书时,也是这般模样。
他还记得那一日,她在教室,嘟囔着一张嘴,眉头紧皱,一手抄着书,直到日暮夕下,因为喜欢甜食,她一边还拿糕点蘸着那桂花酱吃,结果也不是书抄久了太过认真,还是确实分心并不注意,沾了满满一堆墨汁吃进嘴中,竟未发觉。
直到他绘完那日订购的千画阁订购的十张画,仔细打包好,抬眼看向她。黑乎乎的小嘴黑乎乎的牙,她鼓着腮帮子费力地嚼着糕点,毫无小家碧玉的美感,莫名的充满喜感,令人忍俊不禁。
“青儿,回家洗漱吧,吃了满嘴的墨,如今可不适合留在这抄书。”他笑着递过来一块干净的手帕,示意她擦擦嘴。
那时的她女扮男装混在书院读书,他只当她是个糊涂的世家子弟,不学无术的小糊涂。
她接过一擦,真的满嘴墨汁,急得双手搅着手帕,不知如何是好。
后来,是他在那日替她在学堂,模仿着她那龙飞凤舞的字迹,一边叹息,一边替她抄书到夜深,毕竟她得回去洗漱,毕竟明日她得向夫子交差。
······
思绪被一些喧哗声引回,他看了看眼前面颊微红的女子,叹了口气,却又在那平淡如水的眸色中,悄悄掩盖了一丝私信,轻声道,“众贵女下学,时小姐,委屈你在此抄书,将今日所错过的晨课内容篇章,抄满十遍再从课堂下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