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瑞图答不出来——这问题又回到“能战敢战”上去了。反对废城弃土,在适当的想出个主意,在朝堂上绝不会有大错,这就是他的打算,可他并没想多远。
如今皇帝问来,后面的东西显而易见。
不能战不敢战,东奴来一次官兵跑一次,跑一次城池就被再毁一次,然后再重建,一次次耗费钱粮人力,最后得到的是一片废墟,大曌国内的百姓却被加派的赋役压得苦不堪言。
其余阁老也心知肚明,这次就算没有皇帝事先给出的建议,大小凌河的守军也还是会跑,不跑也守不住,所以前线、包括袁崇焕这个喜好自行其是的家伙,都从善如流听从了皇帝集兵和坚壁清野的建议。
不甘心的孙承宗也答不出来。
事实上孙承宗对此中诸多利病了然于心,只是除了筑垒、造炮、练兵、徐徐推进,他实在想不到其他更好的办法。在他心里,舍此以外任何决战速胜的想法都是速死之道,从边镇军伍到朝堂大臣,大曌根本不具备速胜的能力。
不甘便生痛苦,孙承宗微微低头,双唇紧抿。
看着沉默又痛苦不甘的老师,王战明白,孙承宗无论是怎样的名臣,都无法改变一个皇朝的末世之像。
从其自身来说,这是时代、思想、眼界的局限性;从其面对的现实来说,任何想从根本上改变现状的人,面对的都是整个庞大体系的腐朽,只会被这个庞大的体系轻易的碾碎。
而不从根本上改变,则又什么都改变不了:要么因追求速胜而战败,要么因长期固守而长年投入巨量钱粮把国家拖垮。
君臣问答到了这一步,孙承宗、张瑞图不再说话,黄立极等人也都不想再多说了——毕竟虽然担心没有坚城,东奴会逼近山海,威胁京师,但是眼看着皇帝现在是反对继续把钱粮用到修城上,而步步为营、筑城推进的主张是孙承宗的,孙承宗又是九千岁没有拉拢成功的东林之人。
再说了,前年高第不就把关外都弃了吗?要不是出了袁崇焕这么个犟种,东奴现在已经在山海关外了。现在。。。。。。还是先听听皇上的主意吧。
“还是朕来自问自答吧。俗语说‘艺高人胆大’,要想敢战,必要艺高。”王战在群臣的沉默中说道,“可要想艺高,必要严格操练;要想严格操练,必要军纪严明、粮饷充足,再上层楼则要知国家民族大义。所谓衣食足而知荣辱,先不说太远,只说眼前,前线的士卒粮饷充足吗?朝廷发放的几千万军饷,都发到士卒手里了吗?”
听到皇帝再次提出的问题,群臣更是无言,尤其是户部和兵部。
王战看书知道一个不太确切的情况,说明末军饷还没出京城就只剩下七成,这还是往好了说。
再经过督抚等文官之后就只剩下三成。
三成够干什么?平摊到全军,全军照样是怨声载道,士气低落,兵无战心。那怎么办?一方面,你贪我也贪,你们文官大臣贪得,我也贪得;另一方面,将领为了能保有一些能战的武力,既能在战场上保护自己活命,又能以这战力来保住自己的地位跟朝廷讲价钱,便要用钱养私兵家丁,于是,武将干脆再克扣两成,一成自己富贵,一成养活自己的少量家丁武力。
最后剩下的一成,保证其余的军卒不饿死就行了,反正也没那么多军卒,报上去的军卒数字至少有三成都是吃空饷用的。至于剩下的是不是面黄肌瘦、饥肠辘辘,没人在乎,在乎也改变不了什么。
“癸酉,发内帑一百八十万劳边。。。。。。解银到日著各该巡按御史严行道将,设法清查,按名给散,务使见在者人沾实惠。。。。。。著监军御史加意严核,毋得尽凭将领开致滋虚冒。”
“癸亥,上览户部请帑之奏曰:辽饷缺乏,屡次请发帑金。。。。。。朕思前项发过饷。。。。。。银数百万两。。。。。。昨内帑发去,并该部累年发过辽饷,军士未沾实惠,皆贪将污吏侵克肥己,以致不敷。”
看书得来的情况不太确切,此世记忆却清晰明了,癸酉十月刚发了一百八十万两,癸亥十二月又请求发帑,所以天启皇帝怀疑“军士未沾实惠”。
往稍长一点的时间段看去,单单从万历四十六年到天启元年,不足四整年的时间,发放给辽东的军饷就高达数千万两,结果呢?天启二年辽西尽丧。
彼世崇祯年间,左懋第曾上疏质疑三饷,“如此重派,所练何兵?兵在何所?”
此世当然还没到最惨的崇祯之时,但是融合记忆之中对这些巨额的军饷还是有印象的,而现实曌军的兵额、军械、战力也摆在那里,显然那读书时不太确切的情况在现时很可能是确凿无疑的。
“像赵率教、满桂、尤世威和尤世禄这样的,还真是宝啊!虽然干不赢,但还敢和东金、流寇正面硬干、直至干到殉国,手下军卒实际数量能达到名义兵额七八成,绝对是凤毛麟角。这些人,平时绝对是同僚眼中的傻子,战时又是第一个被想起来、推出去的香饽饽。”
看着沉默的众臣,王战心中暗自评断。但对于军饷这件事,王战不打算继续往深了说。
王战想得很清楚:先分批纠正蓟、辽、山海,至于大曌其余军队乃至于朝堂、整个文官体系,再等等,至少再等两个月,总不能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主动把所有阻力一次性拽到眼前。
王战心里在思虑,众臣心里也在转着念头:欠饷又不是一年了,至于发出去的军饷,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