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是来看一看,哪处的桂花开得好,想要给郎君折去。”我心思已转清明,淡淡应道。
“哦。”他答了一句,也看不出有其他情绪,只兀自朝前去。
身后提灯的是阮白,主仆二人就这样步步远去。我呆立原地,一颗心不知是喜是悲。喜是因他于此唐、诏两方风声鹤唳时尚能安然归返,悲的是他映在我眸心的一副背影踽踽孤单。那一团晕黄灯影已经走得很远,我才想起应当前去服侍。走出一步微微踉跄,不小心踩了裙裾。又匆匆,提起裙来,逐那温灯而去。
很快我便得知,他在鸿胪寺的官职已被罢免,万安公主下嫁的婚期已往后顺延,并无定期。
从今夜起,府中各门均有郎将把守。而府中的每一人,凤迦异,阮白,侍女,仆妇,皆已作了笼中之鸟。
一时府中人心惶惶,下房传来嘤嘤低泣,听得人心中絮烦。
凤迦异在书房中,我隔一道帘子在门边。隔了许久,他传管事过来,说明日奏请守卫郎官,如果允许府中遣散侍婢仆从,就让她们都各自散了,免受牵连。
管事退下。他忽而转过屏风,来到我身前:“你呢?不如也一起出去罢?”
我胸前一梗,旋而微笑:“就是郎君好意遣我走,恐怕阮先生也不会同意。”
他笑了笑,负于身后的双手徐徐展袖,向着帘外清冷秋夜,在我眼中留出一个镌刻般的形容。须臾,他掀摆坐下,离我并不远,转目笑道:“如今的结果有一个人最为满意,你猜是谁。”
我想了想,沉吟不语。
他却换了玩笑神情:“是万安公主。”我一想也失笑,心中却一沉,见他鬓角一缕发丝散落,动念要去为他抿好,迟疑了片刻,还是止住了这一种亲近。
“那天……”他顿了顿,似乎记起那一晚的种种,眉峰微微一耸,又笑道,“公主生辰,特意请来琴师陈芜和永新娘子,我本来想让你去会一会昔日的姊妹。”
“当然,这很不妥。”他在微笑中省略了所有的周折、惊痛、尴尬,“我本来呢,也是想叫你难堪……想让你的好姊妹看看,你如今身在何处。不过后来一想,算了罢。终是狠不下心……”
我起身端来一盏茶,奉到他身前,试图打断这个话题。
帘幔低垂,夜寒侵人。他饮了茶,又坐了片刻,离了书房去往寝居。
我为他拢帐,铺榻,更衣,他只是微笑。
这清夜漫漫中,因了他的孤独此身,触动我一时温情。而这一时又是极短。彼此都没有言语。他覆被卧下,我顿了顿,轻声退至屏外。
静了半晌,他似乎已经睡熟了,便退回隔间房内。
次日醒来服侍他起身。管事回禀说府中奴婢家中尚有亲人者可遣返,但需经细审方得许可。
管事便把众人召在庭中,说明事由。众人一静,又有了哭声。
“可以让你们走了,又都哭什么呢。”凤迦异缓步过来,“想清楚了,去留就是你们的事了。”
人群又静了一静,渐有窸窣耳语。他转回书房,不久管事过来,把离府仆婢的名册递给他。他接了,但只搁在一边,并不去看。
“我十岁来的长安,最初在太学学馆读书功课。有一位博士,十分严厉。我刚进馆时汉文并不好,连千字文都不大熟悉。所以每天在馆里都要被博士责罚。”管事离开后,书房又只剩下我们两人,忽而听得他回忆少年之事,便静静听取,笑道,“那郎君那时一定十分狼狈。”
他微笑:“不过后来就好了。”我看他一身丝织软袍,闲闲倚着书案,唇边含笑,竟有怔忡。
后来收拾书房,在纸篓里看到一张揉皱的便笺,端端正正抄了《诗经》里的一首:
彼泽之陂,有蒲与 。
有美一人,伤如之何。
寤寐无为,涕泗滂沱。
彼泽之陂,有蒲与莲。
有美一人,硕大且卷。
寤寐无为,中心悁悁。
彼泽之陂,有蒲菡萏。
有美一人,硕大且俨。
寤寐无为,辗转伏枕。
字虽算不得十分好,也清朗有致。最初入目时,心里蓦然一怔。很快又平静下来。把这皱纸随同残墨余纸一道清理出去。平日并不见他阅读《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