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子无辜。
关太傅僵在原地许久,想起儿子无辜丧命,皇帝太后有心偏帮,一时破防,经不住一声仰天长叹,“天道不公,天道不公…!”
年幼的铭儿并不知道祖父为何如此长叹,就像母亲让去书房偷偷背考卷时他不愿意,母亲也这样叹气,双目通红,哀怨天道不公,为什么爹爹偏偏死的早,孤儿寡母,他心疼母亲,进了书房就记下题,背的滚瓜烂熟,一字不漏背给母亲听时,母亲笑起来,开心起来,是他这辈子最快乐的回忆。
“书亭,带关太傅回府邸,他会拿出名册给你的。”千昕鹤淡淡的说,这时顾书亭也从转角走出来,他又嘱咐道,“倘若那上面有尤氏的名字,告诉知州,本王的掖庭还需要两个低级女官,便让她来罢了,不要为难。”
这仿佛是尤氏最好的归宿,夫君两袖清风,家翁也不贪不强,偏如此,堂堂太傅,皇子师傅,府上却穷得不成样,尤氏并非十恶不赦之人,也不过是爱子心切,想要谋的一些钱财,好好支撑起这破碎的家庭罢了。
顾书亭奉命押着关太傅离开,他忽然惊醒似的,挣扎的回过头,满眼通红,愤怒大喊,“王爷,为什么当年你不做皇帝…!”
千昕鹤蓦然沉默。
“你做皇帝,就不会有这种徇私枉法的出现,群臣心之所向,分明就是——”
“不必多言!”
他冷的打断了关太傅的话,顾书亭也识趣的将他押送离开,学堂内的朗朗读书声很快掩盖过迟来的寂静,千昕鹤孤身站在原地,没想到因为这一句话又想起了满目疮痍的血腥,顿时全身都变得好重,好累,挫败感忽然袭来,不可挡,无力的坐下了凳子。
洛希就站在他的后背,望着他,似乎变成了一只受伤的白鹤,正痛苦的舔舐伤口。
“洛姑娘,原来你还没走。”他缓缓的回起头来,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黯然一笑,“本王猜想,洛姑娘很不喜欢大理寺……”
“是。”
“下次不会再派人跟踪你了。”
他轻声说道,缓了一会,站直了身子,沐浴在清晨乡野的学堂,仿佛全身都松懈了下来,终究忍不住看向她,眸色深深,“既然那么不喜欢官府,为何为难自己为官府做事,洛姑娘不受约束,应该开心才对。”
这话如利箭,击落在洛希最柔软的心扉,少有人能到达的地方,“他待对我好,何况,我的命是他给的,怎能不报恩呢…”
“那你为何不随他上京都。”
“我不喜欢京都。”
千昕鹤忽然一笑,“初见洛姑娘时,你明明说过羡慕京都生活,要去灯火高楼…”
“从前慢,大家都会喜欢久别重逢,现如今,我厌恶了重逢后的生离死别。”洛希也嘲讽自己,落寞的笑了笑,“我也很好奇,王爷留在扬州城作甚,回京都享福不好吗…”
“不巧,本王也厌恶京都了……”
他的确也不再喜欢那个名为京都的地方,那个地方太深,看不到阳光,不像现在,只要伸出手,阳光会主动的落在掌心。
洛希没想到他堂堂一个王爷,居然会说出厌恶自己故土的话,两人之间突如其来的独处,气氛却那样的黯然伤感,无奈耸了耸肩,“这下好了,这所学堂里大家都是开心心心,唯有不开心,就是你和我独享了。”
千昕鹤自知理亏,微微颔首,预备离开,洛希忽然就留住了他,“今日十五,乡里筹神有庙会,开开心心逛一回如何?”
“好…”
他不擅长说出拒绝的话,何况她也被触及伤心之处,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这么大的阳光,躲在黑暗里可惜了。
庄子里的酬神庙会,五花八门杂耍,有表演喷火的,踩大瓷缸花盆的,也有路边围着唱着小曲儿的,你方唱罢我登场,戏子的脚底下,三四十个铜子儿就是最好的馈赠。
荣姑姑是洛希庄子上的管事婆子,见到她来,又见到她身边长得俊朗的千昕鹤,仿佛看到救星一样,二话不说就将她拉过去一边的角落,急急忙忙恳求道,“洛姑娘,村里筹神扮观音的小鱼儿闹肚子疼,我瞧着你朋友面相清秀,又神情恬静,能请他来扮观音不,一盏茶的功夫,就绕着庙里走一圈……”
洛希听了个惊讶,连忙摆手,荣姑姑又说,“你不是喜欢老勐女做的绒花簪么,只要你朋友同意,她现在就再你做一只簪子!”
勐女是宫廷的簪娘,如今九十岁,含饴弄孙,二十年前从司珍位置退下来,荣恩赐还故里,她做的一支绒花簪,市面至少要卖一两的银子!洛希听的是一时心动。
她心想着千昕鹤是个王爷,绝对不可能答应这件事,找了红胭脂抹了点,借故摔倒,朝他额头上去就是一点,乍一看,公子肤白,五官清秀,鼻梁高而挺,一袭白衣,飘逸随性,经不住自己都要咽了咽口水。
“洛姑娘想要那簪子,直说便是,不必遮掩,本王会买给你的。”他不知道从哪里买来一支绒花簪子,温柔的将她扶正起来,再将簪子抵到她的手掌心,嘴角轻轻一笑而过。
洛希顿时脸色红润起来,倘若千昕鹤肩披风帔,身缠帛带,配这一身的月牙白,简直就是观音下凡,把自己的心思都看的透彻,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
她的眉间一点微凉,抬起头来,千昕鹤的那张净白玉容靠的很近,鼻翼呼出的湿热气息都蹭到她脸上来,那张薄唇也贴近…
他指腹一按,收回了手指。
洛希眼睛朝上一看,再傻她也知道自己现在拥有同款“红眉心”,又不能生气,硬是挤出来一个假笑,“真好,两个观音呢。”
“陪本王逛逛吧。”
千昕鹤反客为主,大步流星的往前走入嬉闹的人群中,洛希无奈跟上,荣姑姑还想要上来再争取一下,洛希长叹了一句,摊开手掌心的绒花簪给她看,“我是收人钱财,替人做事,不要指意我,快去寻别的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