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岑参从兵部打探到的消息一致,天宝八载,安西都护府的重中之重是和北庭都护府协同西征,教训无蕃臣礼的石国。
望着高仙芝案几上厚厚的公文,岑参明白自己这个节度掌书记,将要肩负的责任绝对不会轻松。但他毫不畏惧肩上的重担,因为他来安西,本也不是为了贪图安逸。
初次拜见,时间很短暂。高仙芝简要说了几句,便让封常清带岑参下去熟悉官衙的环境。
跟在一瘸一拐的封常清后面,岑参有心寒暄几句,却总不知该从何说起。而封常清丑脸紧绷,只带着岑参看了看官房和住宿的宅院,就冷脸告辞了。
初次见面,如果说岑参对高仙芝是又惊又敬,那他对封常清则多少有点敬而远之。虽然知道以貌取人非君子所为,但岑参实在没有和冷冰冰的封常清交流的**。
转眼就过了半个月,岑参已经基本熟悉了安西表奏书徽等文书政务。毕竟安西只是个偏远军镇,文书的种类和数量终究有限,在长安见识过案牍铺天盖地而来的岑参,处理些许公文,还是能轻松应对的。
处理文书的过程中,岑参逐渐熟悉了安西的军政大员。比如,身材魁梧、相貌伟岸、嗓音洪亮的安西副都护程千里;长脸薄腮、目空一切、颐指气使的监军边令诚;不修边幅、胡子络腮、闻钱则喜的长史毕思琛……
走在龟兹城开阔的大街上,岑参回望雄伟的都护府官衙,听着遥遥传来的龟兹舞乐,仿佛大梦未醒,心情格外复杂。
到了安西之后,岑参也曾以为自己会若老驿丞所期待的那样,成为第二个杜环,名动碛西。然而,现实是残酷的,他不但没有迅速脱颖而出,反而经常陷入深深的孤独之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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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大军将行谁为主(二)
安西都护府掌控乌浒河以东、天山和真珠水以南的广大区域,统辖龟兹、焉耆、于阗和疏勒四大军镇,有雄兵两万四千人,实力更在北庭都护府之上,乃大唐碛西第一都护府。
因此,在龟兹城,雄兵悍将、胡人番将随处可见,白衣文士却寥若晨星。至于具有进士功名的读书人,放眼全城,还真只有岑参一个人。在武夫横行的龟兹城中,以诗文见长的他显得格格不入。
刚开始处理文书的第三天,岑参就发现,安西都护府的奏表文书之中,常常用到“政事堂”这个称呼。而实际上,早在开元十一年(723年),圣人就已经下旨,将“政事堂”正式更名为“中书门下”。
虽然长安的文武官员在提及中书门下之时,也会习惯性地用政事堂来代称,毕竟从大唐开国一百余年来,朝堂的中枢大部分时间都叫“政事堂”。但在正式行文之时,却绝对不会犯如此显而易见的错误。
当岑参兴致冲冲将此问题反映给高仙芝时,正专心致志研究碛西地图的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打断了岑参的汇报:“岑掌书,政事堂也好,中书门下也罢,反正最终都是送到李相的内书房里去,如何写又能有多大差异呢?况且,此乃你负责的政务,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你觉得怎么合适就怎么办。以后如此琐事不必告我,耽误某处理军务。”
高仙芝的冷淡和不重视,给满心火热的岑参当头泼了一盆冰水,他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好讪讪退出高仙芝的官房。
此时,他由衷羡慕起在北庭任职的杜环。因为据兵部的同年讲,杜环之所以能够在北庭如鱼得水,全因为北庭都护王正见为出身太原王氏的世家子弟,文武全才;副都护阿史那旸也是西突厥王室后裔中少见的文采风流之人。因此,进士出身的杜环,深得二人器重,数年间,就青云直上了。
而目前看,岑参摇了摇头,高节帅虽是高句丽王室后裔,在统率兵马、行军布阵方面有独到之处,但在文采风流方面,估计就不及王正见和阿史那旸了。
抱着怀才不遇的心境从高仙芝官房退出之时,岑参恰好遇见正要推门而进的封常清。见岑参面色有异,封常清就斜眼一瞥,漫不经心地问了句:“岑掌书,有什么事吗?”
岑参对封常清的感观较差,不愿多聊,就搪塞道:“有点文书规制上的琐事,刚给节帅禀报过。”
岑参本以为封常清对此会毫无兴趣,因为他浑身上下散发的混杂着泥土和尘埃的气质,看起来与“读书”二字实在太过遥远了。
不料,封常清却饶有兴趣地问道:“安西的文书规制有何不妥之处?”
岑参无奈,只好简单提了句:“政事堂之名早已更改为中书门下,平时怎么称呼无妨,行文之时,还是应当用‘中书门下’四字为佳。”
在岑参想来,封常清可能压根不明白其中的区别。不料,封常清竟然连连点头道
(本章未完,请翻页):“岑掌书有心了!安西之地,甚是偏远,武功虽然赫赫,文采却很匮乏。披坚执锐、陷阵冲锋之勇士,比比皆是;舞文弄墨、出口成章之文士,少之又少。因此,文书规制混乱、用词不当等乱象积弊已久,虽不影响都护府的运转,但文书送到长安,却有失脸面。岑掌书不妨放手而为,全力整顿。据闻北庭文书在杜判官到来之后,便整齐规范了许多。此事若有什么难处,不妨找我商议。某虽不才,但也可略尽薄力。”
封常清说完之后,并不待岑参回应,就推门进入了高仙芝的官房,只留下目瞪口呆的岑参,站在原地发愣。他实在不曾想到,面容丑陋、家世寒贱、仆役出身、毫无功名的封常清,居然拥有如此锦绣的言辞和不凡的心胸。
得到封常清的支持后,岑参就花了数日功夫,细心搜检安西来往文书中的错误,并熬了几夜,写了篇如何纠改的条陈。
昨晚,岑参终于将条陈写完之时,已经听到了雄鸡报效之声。躺在床上胡乱休息片刻之后,心中兴奋的他就早早醒来,跟随着早晨的第一缕阳光,步出都护府官衙。
因为只是想散散心,所以岑参并不曾骑马。在大街上闲走之时,一座座高出坊墙的大小佛寺,在城外雪山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圣洁。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舞乐,让岑参想起了永远喧嚣的长安西市。苦闷之时,他也曾在西市的胡娘酒肆大喝闷酒,每次喝醉之前,听到的好像都是来自龟兹的音乐。
那时,长安对岑参而言,就是一座巨大的牢笼。如今,为了脱离牢笼远遁到了龟兹城,岑参却感到,他无比想念那个热闹哄哄的长安和辛苦持家的娘子。
况且,到达安西以来,除了在封常清那里得到过一点点支持之外,岑参的处境,似乎较之长安郁郁不得志之时,并无什么根本改变。
浓浓的乡愁让岑参感觉深深的孤独。此时,他恍然明了,人总以为改变环境或许就能够摆脱困境,但其实很多时候,困境是长在自己心上的。心若不变,无论逃到哪里去,困境都会如影相随。只是自己的心究竟应当如何改变,岑参眼前依然一片茫然……
正沉思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老仆的喊声:“阿郎,快回去,有来自长安的紧急文书!”
虽然讨厌散步被打断,但勤勉的岑参,还是急忙回到了都护府官衙。
刚进入官房,就见一名龟兹驿站的小吏,捧着个尚未拆封的牛皮袋,焦急等待岑参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