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笔、墨、画这类事物,赵子墨自然不陌生,小时候的她很顽劣,常常和萧楚衍一起很猖獗地四处捣蛋,有一段时间犯事被逮后,父亲给的惩罚便是替母亲磨墨调颜料。
只不过她从来都善于在惩罚中寻找乐趣,罚的次数一多,磨墨以及调颜料倒成了她爱做的事,母亲自是从不吝啬,细心地教她怎样磨出最好的墨以及用颜料调出最接近实物的颜色。
是以,无论磨墨还是调颜料,赵子墨都不会教傅奶奶失望。
从此傅奶奶对她可谓另眼相看,虽然不会对她再现得有多热络,但态度较之初始柔软了许多,这令其它义工和老人们啧啧称奇。
但他们马上理解了。
义工们认为,她人长得美,性格率真又洒脱,而老人们则是看孩子的眼光,她既漂亮又可爱,被喜欢是理所当然的事。
虽然不应该,但赵子墨得到这些夸奖还是禁不住虚荣心上涨,原来搞定傅奶奶,是一件这么有成就感的事情啊!
周日,赵子墨带了一大叠绘画用的宣纸来到养老院,一大早傅奶奶不在屋子里,晓得定然是去附近的公园散步尚未归,她也不跑去寻,只把宣纸往书桌上一放。
正准备像往常一样去书架找书打发时间,一眼瞧见书桌上的笔墨纸砚,摊开的白纸上写了几行毛笔字,像魏碑体,又拥有强烈鲜明的个人风格,字里行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清雅,一如傅奶奶其人。
写的是周敦颐的《爱莲说》:
“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繁,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吾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濯清濯清濯轻灼轻灼轻灼轻……”
后面反反复复写了两行“轻灼”,字形也渐渐散乱,字上还似乎有水印过的痕迹,墨化开来,氲氤出重重叠叠的影。
赵子墨看着有些奇怪,猜想傅奶奶最有可能背到这里忘词了,一时兴起,她坐下来,执起搁在砚台上尚未干的毛笔接着往下写:
“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写毛笔字亦曾是父亲惩罚她的手段之一,她同样把它变成了兴趣,只不过她没有专门去练某种字体,完全依着自己的喜好来,久而久之练成了独一无二的“墨式体”,清妩却不失沉稳大气,不过此刻,她则是淘气地模仿傅奶奶的笔迹。
她写字时坐的姿势很标准,腰杆挺得笔直,前胸与书桌保持一拳的距离,早晨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射进来,照在她身子的一侧,为她镀上一层虚幻的光影。
她写得很专心,眼眸里跳跃着阳光的碎影,身后的门开了,她未曾注意,有人走进来,她也没有感觉,直到身后传来喃喃低唤:“轻灼……轻灼……”
赵子墨闻声回头,散步归来的傅奶奶苍老的脸上染满了悲伤的神色,目光好似刻了一丝哀痛,她一眨眼,傅奶奶的表情已由哀痛转为怅然若失,她未深究这细微的表情变化,露齿而笑:“傅奶奶您回来了!”
傅奶奶脸上一阵恍惚,然后慢慢点头:“在做什么?”
“跟您学写毛笔字呢!”赵子墨蹦蹦跳跳站起来让出位置。
傅奶奶走近书桌,拿起已被写满字的纸细看,有一丝动容,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恸,她喃喃低叹:“我女儿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喜欢趴在书房模仿我写字……”
这一天,赵子墨隐隐约约感觉,傅奶奶待她又有些不同了,看她时,眼里会流露出既温柔又悲伤的神色。
甚至到了黄昏,傅奶奶还主动留她下来过夜,赵子墨自然没有拒绝,安安稳稳地睡在傅奶奶怀里。
什么叫“又”
第二天回到学校,赵子墨遇到麻烦了,是很棘手很不好解决的麻烦。
事情是这样的。
这天上午,从法学院疯传出一桩丑闻:德高望重的程晋南教授与女学生进行桃色交易,被有心人拍了照片匿名报料到校园电视台。
那一张照片拍得并不清晰,从光线判断应该摄于夜幕即降时分,照片的内容其实挺模糊,但一眼能看出是程晋南教授本人以及他在富人区的愚园别墅,女生只拍到背影,很清瘦,被一双大手揽住肩,两人的距离很暧昧。
赵子墨的麻烦就出在这里,校园电视台成立之初就拥有“校内一切善恶美丑俱可报道”的权限,郑若榆派给她与此有关的任务:尽快接洽程晋南教授或者找出女学生真人,拿到他们任何一个对照片内容的合理解释。
赵子墨认出那位清瘦的女生是前不久有过几次接触的丛蓉,只是,这样一个风火直爽爱憎分明的女生,况且又与周岱已经和好如初,怎么可能会跟一个可以当她父亲的男人发生不正当的关系!
她是先去找了程晋南教授的。
温文儒雅的程教授当场撕了照片,气得面红耳赤:“诬蔑,简直是诬蔑!”
赵子墨被程教授气极败坏的样子震得有些发忤,愣了愣才镇定开口:“程教授,如果这是污蔑,我们可以给您提供解释的平台。”
大名鼎鼎的程晋南教授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怎么都不敢相信啊!
可是教授的回答让她傻眼了,他僵着一张脸冷冷地:“我没什么好解释的,你可以离开了。”
于是赵子墨就这样被轰了出来,程教授略带野蛮地推了赵子墨出去,余怒未消重重关上门,惊天动地的一声后,四周一片寂静。
望着紧闭的门,她只得郁闷地去找另一位当事人了解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