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连级?”周茂林抬头看向身旁站着的女儿,老花镜架在鼻梁的半山腰上。
“现在是正营了,这是他以前的照片,”父亲这边应该没什么压力,兵兵相惜嘛。周一诺坐在沙扶手上,手搭在父亲的双肩,笑着眨眼,“么样,还蛮帅吧?”
将手机递还给女儿,周茂林瘪了瘪嘴,“马虎相吧,想当年我穿军装的时候,比他帅多了好吧。”
周一诺笑靥如花,一脸崇拜如狗腿状,“那是那是,我老头最帅,他哪能帅得过你咧。”
“我不同意。”简短铿锵的几个字,瞬间将周一诺浇了个透心凉,就连周茂林也惊诧地回头,不可置信地看向站在身侧的妻子。
“妈!你连他么斯情况都不晓得咧,就直接说不同意,未免有点太草率了!”周一诺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皱着眉,盯着母亲,“总说我武断,你这难道不算武断吗?!”
“他是哪里人?你们么样认得的?”周茂林拉过女儿的手提问,眼神却看向妻子,示意她稍安勿躁,先多做些了解,总是好的。
“他是6宇的表哥,83年的,小时候跟着父亲在外地,初中才回武汉,华工毕业的,现在驻地在外省。”周一诺诚恳地看着母亲。
“你们认识几长时间了?”仿佛能感觉到妻子隐而未的情绪,周茂林伸出手,试图拉住她的胳膊。他面带笑意地向女儿提问,却害怕暴脾气的妻子起身走开。
“两三个月了吧。”周一诺皱了皱鼻头,她知道可能不会很顺利,但没想到母亲会在没了解任何信息的条件下,直接说不同意。
传说中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难道是骗人的?
“他真的蛮优秀,高分考进了华师一附中,后来又读的华工的国防生,到了部队不想干技术,进了基层作战部队,一路到现在,表现特别好,”周一诺有些难过,不知道说些什么,才能改变母亲的看法。在她心里,程梓明是一个优点多到需要她仰望的人,见母亲这种态度,她真的有些伤心,“我们有蛮多共同语言,跟他在一起蛮自在。而且,他对我也蛮好的,事事顺着我,平时也经常照顾我。”
“他一个当兵的,么样照顾你?啊?打个电话叫你记得吃饭?个消息叫你按时睡觉?漂亮话哪个不会讲?那又有么斯用啊!能当饭吃吗?!真有点事要帮忙的时候,你看他是不是能变出翅膀飞回来!”邓清的火噌地上来了,怪不得,只要安排相亲,她死活不愿意去,怪不得这臭丫头经常对着手机傻笑,原来她已经谈恋爱两个多月了,更可气的是,自己居然一直被蒙在鼓里。
“我又不是三岁的小伢,吃饭睡觉我自己不会吗?他对我好,我对他好,我们俩之间有感情,这就够了啊,还要别的么斯咧!当不当饭吃,有么斯关系撒!再说了,我一个人过了几十年,不也好好的吗?这世上,除了不能提供精子,有么斯事是我自己不能做的?我又不是靠男人养!”周一诺也急了,太多的观念难以和母亲保持一致,何况是终身大事。她没指望母亲顺利同意,可母亲这样的态度,让她十分难过。
“你都这个年纪了,难道还只是想谈个恋爱玩哈子?我自己养的丫头我晓得,你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甩开老公的手,邓清站起身,语调拔高,目光严厉,“我就问你一句,你是不是真的打算跟他结婚?”
周一诺咬着唇,各种委屈、失落、不甘交集在一起,心里只觉翻滚得厉害。她重重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眼神却透着坚定。
“我说了,我不同意。”邓清留下这句话,转身进了卧室,房门腾地被扫上,出巨大的声响。周茂林示意事情暂时缓一缓,跟着老婆进了房间,剩下气得想哭的周一诺站在客厅,大口喘气。
和大多数家长一样,邓清对周一诺进行的教育是打压式的。整个成长过程中,周一诺受到的表扬极少。大多数情况下,她得到的都是类似于“你处理得不错,但明显还有其他更好的方式”,或是“13o分确实不低,但你要知道,前面还有好几个14o分的人”这样的引导和暗示,目标永远无穷无尽,没有终点。每当周一诺按计划甚至额完成计划,母亲便这样不动声色地给她设下另一个更高的目标。偶尔与人谈论子女,同事们夸赞邓清,你们家女儿那么懂事,学习又好,你这辈子真是好福气。
明明心里开心得不行,她的惯常回复却是虚伪地板着脸,好什么啊,一点都不听话,总是惹我生气。
周一诺认为这是种病态心理。可拥有这种病态心理的人,是自己的母亲,血浓于水无法割舍的亲人,她实在无可奈何。
假期前两天,周一诺和邓清各忙各的事情,没有更多交流,周茂林被夹在女人的冷战中,辛苦异常。为了缓和家庭气氛,他只能采用惯常手段,各个击破。
女儿年轻,总归讲理些,于是他先找到了周一诺。
“何必跟你妈对倒来咧,她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晓得,吃软不吃硬。你跟她硬扛,她比你还能扛。不如说几乎好话,让她开心一点。”老周叹了口气,女儿大了,有男朋友了,也许过不了多久还要结婚生子。周茂林有些感慨,老了老了,现在这肚子,估计都塞不回军装里去了。
“老头,这种事不是要哄她高兴好不好?是我结婚又不是她结婚!她不同意,我才不高兴咧。她找的那些莫名其妙的人,叫我去相亲,我也去了,可我真的沟通不了。一天到晚担心我找不到男朋友,现在我有男朋友了吧,她都不愿意多听两句,就说不同意。我晓得她介意他是个军人,军人么样咧?我从来不觉得军人是个值得介意的理由。”周一诺撅着嘴,一脸不开心。
周茂林笑着点头,看来丫头还没气糊涂,知道老邓反对的根本原因。
他宠溺地笑,“你啊,就是个死心眼,一句不介意就完了?结婚是两个人搭伙过日子,军婚是什么?是一个人过日子。一个人承担起一个家,过得好也就罢了。万一过得不好,就算想离婚都不好离。你妈是怕你受苦,晓不晓得?”
其实周一诺什么都明白,只是她没觉得一个人生活会有多困难,军婚是很艰苦,可军人毕竟只是一个职业,我们不应该从职业判断一个人。只要那个人值得,他做什么工作,在哪里工作,又有什么关系?况且,她觉得彼此独立很好,她不需要一个整天黏黏呼呼的男人,像堂姐夫那样,虽然能天天陪在身边,整天玩电脑游戏,家务也不做,孩子也不带,还不如人不在家呢。
看着面前含笑的父亲,她想了想,不情愿地嘟着嘴,“你们当年谈恋爱的时候,你还不是在部队。”
把周一诺垂下的长挽到耳后,周茂林满眼疼爱,“傻丫头,但我是个兵啊,我退伍回来,跟你妈结了婚,有了你,你妈那坚强的一个人,以前还跟我讲,她根本无法想象,万一我冇退伍,她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丫头啊,军婚就意味着么斯都是靠自己,这些都是客观事实,需要考虑。你那个么斯明,32岁能干到正营级,的确很优秀。但你想啊,这优秀的人,一时半哈滴,部队肯定不会让他转业,那你呢,么样办?一直等倒他?”
“不么样办,我一个人可以的。”周一诺把鼻头揉得通红,信誓旦旦。
周茂林笑着摇头,恋爱中的小女儿心思啊,哪还看得见生活道路上的荆棘。那些最细小的事情,都能把人给击垮。一旦选择了军人,要承担的一切远比想象中困难。但愿她能想明白,邓清不是故意跟她作对。
女儿这边说了没起作用,转过头,他努力开解刀子嘴豆腐心的妻子。
“我找糯米谈过了,她也明白你是为她好。”老周在心里仰天长叹,为什么生命中重要如斯的两个女人总是不合,而我就这么命苦,总得哄完这个哄那个。
邓清冷哼一声,白眼翻的凌冽,“她晓得个鬼,我现在就是她感情路上的绊脚石,城堡里白雪公主的后妈,棒打牛郎织女的王母娘娘。”
周茂林噗嗤笑出声,“哎哟,这排比句用得,作文都可以打满分了。”
被老公不着调的模样逗出声,邓清推了他一把,“一边去,她又说我么斯坏话了?”
装作横眉冷对千夫指的模样,周茂林瞪大了眼,就差抱着妻子信誓旦旦,“小丫头还敢说你的坏话?我第一个不放过她!”牵起妻子粗糙的手,他收起玩笑心情,“她好像蛮喜欢那个男伢,军婚么斯的,她也不在乎。我劝你咧,也不要管了,随她去吧。”
邓清白了他一眼,刚要开口反驳,被周茂林一句话堵住了,“你不同意归不同意,但是她向来有主意,她要是真的不往心里去咧?那你说得再多,又有么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