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特意扯了病服扣子证明给她看,敞开的胸膛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透着隐约的血红。白蓁蓁这才半信半
疑地钻进了被子里,弗朗茨跟只八爪鱼似的瞬间黏了上来,下巴搁在她头顶。那感觉挺窒息的,白蓁蓁担心
他的伤口被挤到,刚想劝他松一点,就听见他的声音响了起来,几近彷徨。
“我梦见过一只纯白山鹿,孑然一身涉过平原,撞百年的冰,寻百年的春,样子荒唐又愚笨,醒来后看
见了月下沉睡的你”
白蓁蓁埋在他怀里,黑眸里思绪万千,沉默半晌后才闷闷地问,“你想说什么?”
“东边有白梅落雪,西边的枫叶似火,北方遍地草原,南方石楠盛开,四季统统不在冰层以上,漂亮的
鹿角该用溪水呵护,腐朽的春花救不出来便弃了它”
别在岁月的残响里执拗地磨破一双精致鹿角,寻一份得不到的殊途同归。你是晶莹剔透的梦中人,眼底
缚尘也比冰底的春光夺目。
六月十七号,是沃尔纳离开白蓁蓁去东线的日期,也是他回来的日期。他不是从东线回来的,是从柏林
回来的。在能看的到铁艺门的地方,他停下来,把胸襟处别着的素花拆了,他刚刚参加完一场葬礼。
傲慢,孤僻,怪异的海德里希夫人去世了。她始终没有学会如何做一位合格的母亲,如何将自己的孩子
看做继续活下去的凭依,就连临终,留下的只字片语都透着规劝。
“我不希望你把戒指交给那个东方小女孩,她是这世上最不适合嫁给你的姑娘,你们从来不般配。”
从第一眼见到白蓁蓁起,梅丽尔就知道,那个外表看着柔柔弱弱的东方姑娘,肆意妄为的样子就是自己
远去的年少。她不喜欢看见她,就像她不喜欢回忆起当年闲庭信步,漫步在花园里的自己,她也曾像白孔雀
一样骄傲。
骄傲的人通常自私,偏执起来最为可怕,会把自己困在原地,十年二十年都不做出改变。她是这样,她
能保证多年后的白蓁蓁也是这样。
“你该娶的,不是能陪你赴死的人,是有勇气独活的人。倘若执意要娶,某一天又不负责地阵亡在前
线,我的现在,就是她逃不开的未来”
他的母亲这样说完,轻轻阖上翠绿色的眸,与满院子凋谢的玫瑰一同睡去,再不醒来。旁人在葬礼上谈
论起她,既羡慕她受尽宠爱的前半生,也感叹她悲观厌世的后半生,早在二十五年前就尘埃落定了。
隔了一整个三百六十五天,沃尔纳他回来了!担心自己看花眼,白蓁蓁谨慎地站在原地,认了两三秒才
敢跑过去,跑过千万人海和车水马龙,准确无误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我都要以为你死在苏联了!”她大声埋怨着,在沃尔纳怀里待了好久才出来。大夏天,也没嫌热。
“我今天找到了你的戒指”
她求夸奖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墨绿色的天鹅绒上躺着一颗鸽血红宝石。是沃尔纳按照她的意
愿从蕾丽莎那里带来的。
“我想拿去改一下,你要不要陪我去?”
这枚戒指在蕾丽莎手里的时候,白蓁蓁一眼就能相中,真正落到自己手里以后反而兴趣缺缺,十天半个
月也不见得能戴一次。今天难得拿出来,却发现指环做的略大,不太合她的右手尺寸。
‘倘若执意要娶,某一天又不负责地阵亡在前线,我的现在,就是她逃不开的未来’
母亲冷淡的声音在心里响彻,沃尔纳看着那枚戒指,鲜红的鸽子血在无限扩大,扩大到最后,凝固成了
母亲郁郁寡欢的二十五年。他身为她引以为傲的孩子,二十六年的生命里竟从未见过她笑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