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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第2页)

老梁木匠用担子把五岁的孙子挑到西安城的时候,是1955年的春天。从河北沧州到西安,他走了三个多月。老梁木匠的河北老乡们,都住在西安城里尚德路一带收破烂过活。西安城街宽房大,到处都是古迹高门楼,可那都是人家本地人的地方。外来户们是随便放下担子就能找窝安顿下来的,河北老乡们挤着住的小院没他爷俩做木匠活儿的地方。老梁木匠只好在西安城小东门外河南人扎堆的锦华巷里落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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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长安 第一章(2)

小东门城墙根外边原来是有野狗出没的荒地,十几年前逃荒的河南人来了搭窝棚盖茅草庵住下了。河南人渐渐蔓延开,孩子们越生越多,房子就紧张起来,一条条小巷细长弯拐,密如蛛网互相通连。锦华巷的人常说:当初这房子是想盖多少就盖多少,咋没想着多占点地方哩?就有人回他,咱不是打算哪天回老家哩?房不够住,谁家女人也没少生孩儿,多的十个八个,睡觉时床边一地烂鞋。锦华巷里密密匝匝住了很多户人家,巷子太狭窄,并排走两个人都觉着挤,进了巷口就是一路大下坡。土胡基墙上是破油毛毡的顶棚,压着碎城墙砖低矮得简直要坐进地下一般,黑洞洞的窗户比巴掌宽不了多少,糊着烂报纸,门总是敞着,顶多挂着个烂布帘。

老梁木匠和孙子住在锦华巷最后边最低洼的地方,进屋得先上三块老城墙砖搭的台阶,老头儿贪图屋后有块小空地;勉强能干木匠活。这儿就像锦华巷的一截盲肠,抬头能看见油毛毡顶棚上露出灰不塌塌、豁豁牙牙的西安城墙。在老梁木匠眼里,西安就像一件旧绸袄,小东门就像一块缝在旧绸袄边上的破补丁,锦华巷正好在补丁的中间。

刚落下脚的老梁头没闲心跟锦华巷的河南人打哈哈,他得紧着时间做风箱去卖,小小的黑瓦瓮里根本没隔夜粮。老梁木匠只做风箱、木盆、木桶这些本钱小又好卖的木器。做风箱用不着太好的木料,买些包装箱拆成板就能用,只是一个风箱用的工并不少,钉个长长方方的木箱加上推杆,里边装上风舌头还要勒上鸡毛上箱盖,一大堆工序实在很麻烦。但这却是西安人谁家也少不了的东西,有这一手做木盆钉风箱的手艺,老梁头才敢一头担着长锯短刨子,一头担着长安来西安讨生活。

吃罢晌午饭,老梁头给孙子说我做风箱你自己玩会儿?长安却非缠着让他和自己玩,老头看看地上乱七八糟的木板、钉子说:“自己去玩吧,再不做活咱爷俩吃吗呀?”长安这才不甘心地走了。在外面见有个媳妇抱着两三岁的孩儿坐在城墙砖上晒太阳,不住逗弄着教他说话,说得好了她就亲亲他,小孩儿忍不住咯咯直笑,长安眼红地站在一边看着。媳妇说:“小臭臭呀——妈再教你说个儿歌吧。”

她念叨起来,孩子也一字一句跟着说:“日头落——狼下坡,光肚儿小孩儿跑不脱。有娘的——娘扯着,有爹的——爹背着。没爹没娘算咋着?”前边的还好,说到后边小孩儿的嘴就跟不上趟了。媳妇一边亲着他的小脸一边说:“你的嘴笨得跟脚指头一样哩。”

长安却很快就会了,学着她的河南话蹲在老梁头脚边玩着小木板念念有词,老头听着听着突然醒了神:“安儿,你不念了,这个儿歌不好。你还是去巷口找小孩儿们玩吧。”长安跑出门嘴里还念着:“日头落——狼下坡,光肚儿小孩儿跑不脱……”

男孩儿们正拥在狭窄的巷道里玩“斗鸡”,三三两两用手握了脚脖儿,一脚点地“嗵嗵”冲斗着,嬉笑着扬起一地尘土,锦华巷的孩子们都是不怕脏的。也有人在玩抽猴儿,长安远远地靠在墙边看着他们,等木头猴儿抽到跟前就想拾了还给人家。大孩儿骂他:“小屁孩儿!敢拿俺的猴儿?”他慌忙缩回手,人家接着去玩了,他还不敢抬起眼睛。这时几个小孩儿嚷嚷着要去城河边捞蝌蚪,拥着闹着往巷子外面跑去,他赶紧远远跟在后面。

几只野鸽子扑打着翅膀落在西安小东门的城墙垛上,破旧的城墙砖上布满黑绿苔藓,砖缝里的蒿草在风里抖了抖。两拱低矮的城门洞外就是石桥了,晌午的阳光懒洋洋地搭在石桥上。卖烟卷的老头和提木盒叫卖针头线脑的瘦女人依旧蹲在石桥栏边,坐在扁担上等活干的男人们抄着手靠在桥栏上打起了盹。桥下护城河边,砸洗棉纱的河南女人们抡着棒槌响起一片清脆的水声,河面上五彩的油花顺着水流缓缓漾开。附近的工厂需要棉纱擦机器,河南人就便宜买来脏油棉纱,让自家女人在城河里洗净晒干挣些小钱,西安当地人叫她们“洗油线的”。

叶落长安 第一章(3)

郝玉兰给孩子们做罢午饭又赶到城河边洗纱,见别人脚边不多的脏油线心急起来,索性提起柳条筐底朝上把油线全倒在大石头上,溅起来的碱水油污顿时弄湿了她的半条裤腿,离她不远的老宁媳妇笑骂起来:“死玉兰!吃罢饭来劲了?你把俺洗净的纱都溅上油水啦,俺可让你赔哩。”

玉兰忙说:“真不是故意的。唉,家里又煮好一大堆了,屁大个小黑屋转身儿都没地方,晒不干的纱可往哪儿搁哩?”

老宁媳妇和她一样都套着灰乎乎满是油污的衣服,及膝的男式大黑胶鞋密密贴着自行车轮胎的红胶皮补丁:“娘那脚!谁说不是哩?开封老家住的多宽敞!现在放个屁把屋就能崩臭,说话声儿大点房顶都能震塌。”

“再别提你开封家里的烂茅草庵啦,除了大还有个啥?一根扁担就担到西安来了。”旁边老蔫媳妇随口接了一句;手上捶打棉纱的棒槌却没停。油线是用大锅煮了又用洋碱泡过一夜的,只捶了几下就泛出灰白的洋碱和油污随水漾去。

洗油纱这活儿在夏天还好说,初春秋末家里揭不开锅的时候,女人们也得泡在冰冷的城河水里洗线,两只手让油棉线里夹的铁屑子、锈铁丝划得满是小孩儿嘴一样的口子,流着黄脓红血。玉兰能忍,对门的老宁媳妇夜里痒疼起来就呜呜直哭,她男人半夜让她的哭声弄醒,心疼了说一声:“等出太阳再去,歇歇手吧。”

“别卖你那嘴啦!你挣的钱够干啥?指望你就等着饿死吧!”女人嚷嚷开了,男人只好不吭气。整天在河里洗线,锦华巷的不少女人连月经都乱了,有时一年没一次,有时却一连两三个月也不停。老蔫媳妇在巷口住,到了来月经那几天就闹腾得厉害,疼得抱着肚子哭爹喊娘满床打滚:“老天爷!你咋不叫我死哩!生生让人受这洋罪。”大大小小几个孩子哭着叫妈,一个家乱成一团。老蔫蹲在门口,见人家来问他老婆咋了,就叹口气说:“还不是又肚子疼哩。唉,弄得我回回到她这几天也开始肚子疼了。”等刚好些了,老蔫媳妇又包着手上的裂口,背上成筐的油污棉纱下城河洗线去了。歇了手,有啥法儿弄来半天的粮钱呢?

到底是才立罢春,日头虽大河水却冷得刺骨。郝玉兰觉出河水的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就把棒槌扎在石缝里稳住身子,在城河水里起劲地一脚接一脚踩着,洗着。老宁媳妇洗了一堆纱正缓劲:“把你嫁给白老四便宜他啦,拖了几个孩儿还得下城河洗纱,他再打你,你只管回娘家。看他咋办?玉兰,看你这对大辫子,长得又恁好看,谁当你是孩儿他娘?”

郝玉兰个儿不高,细眉大眼很是耐看,虽说一直干的下苦活,却还是一张细细嫩嫩的白脸盘。她已经累出了一头细汗,仍是两脚不停,一边喘气一边把两条散开的大辫子重新盘在头顶:“好看又不顶吃穿。俺爹说怪俺嘴太不饶人啦,俺娘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没本事降住男人你认命吧!’……老四天天拉架子车送酱油也累得可怜,俺想他娶了俺就倒霉了,没钱也没了铺子。怕是俺真的命不好?”

老宁媳妇刚想问郝玉兰是不是认命了,老蔫媳妇却说:“那是河北老头的孩儿吧?四五岁就一个人跑到城河边,也不怕掉河里。”

老梁头的孙子长安赤着脚,拿根棍在城河里正起劲地搅和着。大人的旧衣服剪去下摆,套在他身上还是太肥大,烂着豁豁牙牙的边儿垂在膝前,原本在肘上打着的补丁就胡乱折了堆在手腕上,拦腰结了根细麻绳。他很脏,身子又很瘦,就显得头太大了,像根细细的脏豆芽。

“俺咋看咋觉得河北老头有问题,说不定真是老头儿拐的孩儿哩。玉兰,你和他家是邻居,老头儿是不是打这个孩儿哩?”老蔫媳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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