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劳。”小公主示意掌事送上赏金。
又是一碟子金花生,正好一金之数。
一金,于公主府不算什么,但是一个一百石官员近一年的俸禄。
方桐来了四回,回回如此。他虽需银钱,但实在太多了,这回再不敢受。
小公主又看了眼竹林旁的男童,手中竟已换了截树枝,这回不需抬头,只埋首速写。一时也未多言,抽来榻畔案几两卷竹简,又将一副笔墨摞在上头,让阿灿捧与方桐。
“下回来时,让你家小郎君读给孤听,给孤解闷。若有字词不识,勾画圈记,不读便可,不许乱读。”
两句话,道尽几重意。
公主府要用他的,有下回。
他还能带孩子来。
他的孩子还能近公主身侧,给公主读书。
不,勾画圈记,是得公主指点。
高瘦佝偻的男人,唇口张合了数次没能吐话,最后只一拱手,奔出殿外抱来孩子,父子两砰砰朝公主磕头。
江见月挥手让他们退去。
抬眼的一瞬,她看到两鬓早霜的男人通红的眼里滚着好大的泪,看到小男孩盯着书简的双眸闪闪发光。
她目送父子远去,忽想起江怀懋。
受伤这段时间里,他来看过她一回,初时也怜她吃了苦头,好言安慰了几句。后闲话聊起江仝,道他也不怎么安康,亦是被那蛇吓得高烧反复,数日方好。
江怀懋最后道,“你乃长姐,要为弟弟们做榜样。所谓君子不利于危墙,捕蛇这种事纵你在行,也莫宣之于口,免你手足有样学样,徒增危险。”
江见月道,“儿臣未曾说过。”
江怀懋便有些动气,正欲发作,被苏彦挡下来。
苏彦道,“是臣不好,教授安王殿下时,无意提及公主自学捕蛇一事,本是想说公主自学刻苦,不想安王殿下记了前半截,反遗了后半处。”
她望向苏彦。
他从不拿她同人作比较,更不会拿她说教。
苏彦冲她微笑。
他笑起来温柔又好看。
江见月也笑了,摊开竹简书写:方家小儿,拣枝练字。皎皎赠笔墨与他,分书简共享,父泣儿笑,甚悦。皎皎亦悦。
午膳时分,同汤膳一道,让人送去宫中给苏彦。
这日送的又是一盅桂圆乌鸡汤。
最开始的几日,御史台膳堂内,诸官见公主府的掌事捧膳而来,个个都很羡慕,毕竟小厨房做出的膳食要比光禄寺统一烹饪的精致许多。
然所有人都记得,头一顿,身为世家礼仪典范的贵公子,一勺汤入口便直接呕吐出声,都来不及掩袖避过。第二日,乃小勺慢饮,足足用了小半时辰,叹气声声,又破了“食无声”的礼仪。第三日,一饮而尽,额渗虚汗。
此后,每回公主府送膳来,同僚都甚同情他。
苏彦坐在正座,似笑非笑摇着扇子。
然忘了是哪一日,公主府送来的膳食晚了些,苏彦竟开口问“今日无汤”?
诸人以为他是庆幸。待汤至,且都为他哀叹时,却见长官一下神色舒缓,虽未及时饮用,却观汤许久,眉眼欢畅。
至此每日,苏彦在膳点都等那盏汤,只是面容时悦时叹。
诸人不解其味,因为按其侍者抱石的描述,公主府的汤,该去腥气的依旧腥气,该掩姜片辛辣的依旧辛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