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固眼神炙热,站在一众族老们中间,指着刚从马车上下来的崔闾道,“你们看到了吧?他身上的袍子,脚上的靴子,还有头上插戴的那根簪子,都是上品物什……”
等崔闾在地上站稳,直起腰身,那束腰的玉带便显了出来,却是在日光下莹润的晃人眼的上品籽玉,正中间腰腹处更镶嵌的是拳头大的祖母绿,用一圈皎白东珠衬的底座,那真是逼人的富贵老爷做派,晃的人眼睛生疼。
不知道的,以为是京里哪个世家大族的老爷下乡巡视了呢!
崔固嫉妒的眼睛充血,声音更提了数倍,“还说没有动族产,他这身东西,定是从族里财库里拿的,绝对是!”
崔闾懒得理他,眼神往他身边的八人扫去,各自都目光闪烁的朝他望来,整个祠堂门前的空地上,都围满了来听会的族人,按往日惯例,他们是要进到祠堂里面去商议的,而最后商议的结果只要派人在祠堂门口宣读一下就罢了。
但这次,崔闾并没有从八人排开的门内走,而是让人抬了桌椅,就在祠堂门口,面对所有族人,开起了族中议会。
夹在八人间的三叔有些迟疑的开了口,“闾贤侄,这不合规矩!”
崔闾眼光轻扫,撩袍就坐上了崔诚安排人搬来的高背椅上,面前是摆了茶引果子的紫檀案桌,桌角一炉香开始袅袅升起。
那三叔被无视,尴尬的眼神直往另一人身上扫,似在催促他声援自己,然而那人却闭紧了嘴,一响不吭的贴门站着。
崔固只想确认自己的猜测,一手将三叔拉到一边,他才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等他成了族长,他就是规矩。
三叔被扯的趔趄,气的吹胡子瞪眼。
其他族老摆设似的抄手站着,虽看着是与崔固一边的,然一个个嘴闭的跟蚌壳似的,只以眼神交流。
他们其实知道自己在崔闾这边没什么话语权,不过就是祖上传下来的族老位,能让他们在族里其他人面前,有点薄面和小权柄,甚至经过这许多年,八个摆设都或多或少的知道,每任族长私底下都有一个智囊团,而即便通过观察能确认其中一两个,他们也不敢找人家麻烦,只能当不知道的继续当着“荣誉”族老。
崔固当他们族老团有权利或废或卸掉族长,实际上往上数早两辈人,他们这个族老团就名存实亡了,哪家手上原本掌握的族产,都已经被架空收回了族长手中。
所以,他们真的就只有族老的名头,当然,像三叔这样依老卖老爱摆长辈谱的,哪一辈的族老团里都有,奈何记吃不记打,总也学不会在合适的时间适时的闭嘴。
崔闾吹着茶盏里的浮沫,等围拢过来的族人渐渐安静,门前至落针可闻后,方轻抿了一口咽下,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他的动作,明明人还是那个人,可满身气势却似乎比以往更盛了。
难道是这身锦衣华服给人的错觉?
可明明族长脸上的表情,看着比以往都平静和蔼,怎么却有种让人打心理发怵的感觉?
偷摸的跟同窗一起来瞧热闹的崔沣也是一身新制的锦衣,被同窗揪着问东问西,可他眼神始终亮晶晶的落在祠堂门口的祖父身上,崇拜、敬畏、向往。
崔闾开口了,“今儿叫你们大家来,是有一桩事要宣布,但在之前,我需要处理另一桩事,崔固……”
崔固早被左右族老们的姿态给气黑了脸,此时听到崔闾开口叫他,不知怎地下意识打了个颤,可很快就被他心头燃爆的火焰给压了下去,一脚踏进了空地中心,与崔闾呈对立姿势。
昂着头,挺着腰,一副老子今天就要拉你下马的样子,“崔闾,你特娘的……”
下文立即被噎进了喉咙,只因崔闾瞬间凌厉起来的眼神,如冷剑似的直射而来,激的崔固打了卡,如被掐颈的鸡般没了声。
一旁一直注意观察情况的崔榆立即上前要将人拉走,“二哥,你逾举了,快跟我回去。”
他也是才知道柏源夫妻俩的遭遇,心里又气又急又痛恨,可这是他亲哥,总归再气恨也要拉一把的。
奈何人不领他情,一把甩了他的手再次上前张嘴,“你别摆臭架子,你就说你这副车驾,这身装扮,还有近几日大宅里的花销,给儿孙的钱,连外嫁的姑娘也分的钱,到底哪来的?是不是动了族产自己享用了?”
崔闾轻磕茶盏,眼神往八个摆设身上扫,声音清浅,“你们也同他一样这般想的?”
那八个人眼神交汇,闪烁,最终有一人上前一步开了口,“……总归,是要给族人们一个交代的。”
崔闾哼一声笑了出来,一抻手就将茶盏撂上了桌,手指轻扣桌面,发出笃笃笃的响声,一声声砸进周围人的耳里心里,半晌才道,“要什么交代?要给谁交代?你们?他们?呵,我从前跟你们吃穿一样,难道在你们心里就真的一样了?你们什么家底,我什么家底,都搁这装什么糊涂揣的哪门子蒜?”
他吝啬,穿布衣着布鞋,浑身上下找不出富贵二字,可不代表他就真的不富贵。
他富贵,很富贵,从祖上传来的富贵,不过是锦衣夜行的叫人以为他与贫相差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