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进城后,印秀才问一旁的卯生,“你要去哪?”
副驾驶上的人一直保持着微侧向司机的坐姿,“开明路口你刚刚开过去第三次,你想去哪?”几年前两人还同居时,印秀就是这样不说去哪儿:要赚多少?要干什么?路上几多凶险?
几年前的疙瘩同时爬上两人心头,印秀不再问卯生和那个花旦的事儿,卯生也不提她和浩哥的故事。可她们也不想继续客套,客套不好会越来越生分。又兜了一圈,印秀说不忙的话就找个地方喝茶?
卯生抿唇不语,她的眼睛有温度,灼得印秀右边脸发热。显然她沉默就是在思考如何否决提议,卯生这个黏糊性子还在。不同的是卯生思考得很快,“找个地方停车也好,咱们就在车里说说话。”卯生舍不得从两个人的空间跑到多个人的世界。
她看着印秀摆在方向盘上的手,因为瘦,也因为有点静脉曲张,白色的皮肤下是微鼓的血管。视线又往上挪,印秀的脸颊比几年前瘦了些,眼神不见那时的紧张或讨好,有点冷漠的精明和距离感。
印秀问说什么?说卯生和俞任,还是和她不知道的人?说卯生为什么在这里唱戏?说卯生那天晚上离开她住处时没说完的事?
如果不是因为要开车,印秀的双手会一直麻到心脏,她将车开进自家小区,停下车后看向卯生,“我发现咱们没吵过架。”她笑得有点苍凉,“要不什么都不说,要不就冷冰冰地互相搁着。”
卯生说对,咱俩吵不起来。
印秀不响。
卯生知道她在思考如何反驳,说不是吗?这个反问让气氛怪异了点,它夹杂着点怨气。印秀说怎么不是?开始在怨气上添油加醋。
终于有了话头,卯生说印秀,我不怨你,我怨我自己那时不懂事,没有赚钱的本事,让你一个人太累。
“不是的。”印秀说从不怨这个。
那怨什么?卯生的眼神圈得印秀动弹不得,她扭过眼光看车外,“咱俩不是吵不起来,是话说不到一头。”
卯生讶异,想了想,“好像是有点,我……”我和师姐就能开诚布公。她解释,“那不是我女朋友,怎么说呢……”卯生在寻词时就泄露了她和师姐的不一般,印秀说我晓得,不是女朋友,也不一般。
你台上看她的样子不纯是演戏,你心里喜欢她的。印秀说算了,看你几场戏我也够本了,咱们各有各的生活,别为以前吵没吵过架争了。
她说我送你回家?
卯生说不回家,也不想离开这里。她看着外面的单元楼,“我想去你家喝杯水。”
印秀好笑又奇怪地看她一眼,“行吧。”
她在前面走,卯生跟在楼梯下。卯生在看她,印秀感觉得到,她的视线应该落在脚踝,攀到小腿,落在臀部,现在又爬到背部,印秀说房子是租的。
卯生没跟上节奏,愣了下才接话,“哦,我也是租的。”
还有一层到家,印秀说你喝茶不?
卯生的眼睛从她的发丝上挪开,仔细看了门牌号才说喝的,要是有吃的更好,要是……卯生说,算了,我回家再洗澡。每次唱完戏,我身上黏糊糊的,汗水湿透了。
印秀的小家保持了整洁朴素,卯生进门时就寻拖鞋,只有一双女式的,她松口气。见印秀从鞋柜抽出另一双女式的给自己,她穿上。印秀说这鞋是给小怀准备的,小怀是俞任的高中同学,寒暑假在我这儿打工。
卯生站在门前盯着鞋,“怀丰年?你们怎么认识的?”
她和我在一个厂里做过事。印秀说你坐,我去烧水。卯生则在客厅走了几步,最后来到厨房看印秀忙,“小怀打工怎么住你这里?”
印秀笑,不住我这住哪儿?我这有两个房间。
电水壶发出了动静,温度开始上升了,印秀给卯生放茶叶,“你陇西剧院的工作辞了?”
辞了。卯生点头,前段时间就说搞企业改制,工资都要推迟发,我又唱不上戏,索性来投奔我师姐。
印秀装上茶叶就没事做,她转身靠着水池看卯生,卯生露出牙齿笑,笑容很快有些黏,她想起两个人住在一起时,印秀就是这样靠在厨房看自己的。笑着笑着就觉得悲哀,在眼前人心里,不晓得什么才是更重要的,是赚钱,还是找个可以依赖的男人,白卯生能排到第三,应该吧?
水沸了,印秀给卯生冲好茶,托盘稳稳送到客厅茶几上。卯生坐下,印秀理她一人远。热气袅袅时,印秀说你饿了对不对?我给你去热点吃的,昨天晚上我做了排骨装起来一半,再炒个青菜行不行。
她脱下薄大衣顺手走向客厅衣架,卯生替她接过衣服自然挂上,又跟着印秀进厨房,印秀说你等会儿就行。
“我来不是等你做饭的。”卯生说,我想了又想,你最近看过我七场戏对不对?第一场是哪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