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还是以狐疑而湿润的眼睛望着。牡丹说:“妈,难道我什么事都要说个一清二白?难道我没有自由吗?”
母亲说:“谁也没说不许你有自由哇。”在上等社会的家庭里,未婚的女儿若不经母亲知道到何处去,是不许出去的。但是牡丹却是个寡妇。
牡丹又说:“好吧,妈。我去见的是个男人,不是个小姐。”
母亲说:“我也并没说什么。可是,孩子,你可别再莽撞。孟嘉不久就回来的。”
“妈,我自己也还没拿定主意。”
牡丹快步走向前院就出去了。
素馨说:“这就怪了,她昨天晚上回来时,我看见她脸上发红。吃晚饭的时候儿,她一直自己笑,她倒想遮掩。可是她今天这么个打扮去见个男人!我相信她现在是有所行动,一定。”
母亲说:“这一次我不能让她乱跑,不然会再自己遇到麻烦。你和我和孟嘉一定要照顾她。她若喜欢那个男人,我们在她父亲知道以前,先要相一相,然后我们才能答应。”
素馨说:“孟嘉走以前说她也许再和傅南涛见面儿。”
因为她母亲从来没听说傅南涛这个名字,所以她问:“傅南涛是谁?你见过他吗?他长的怎么样?”
素馨说:“我从来没见过。实际上,直到我看见姐姐的日记,我才知道这个名字。我知道的就是,姐姐厌烦了孟嘉之后,就老出去见这个人。姓傅的是毽子会的会员,还是个打拳的。”
“打拳的?这是开什么玩笑哇?”
素馨又说:“我不知道。他后来坐了监,孟嘉料想他已经出狱了。”
“为什么坐监呢?”母亲脸上显得好害怕。
“因为杀了他太太,我听说,是个意外。我们原先也没留意,后来孟嘉从报上看见,说他受审之后,判了一年半的徒刑。他并没存心要杀人,因为俩人揪打,女人自己撞在铁床的尖柱子上了。”
“她从来没跟我说过。”
“她不会说的。”
母亲越来越焦虑。
母亲又问:“那个人的家庭情形怎么样?”
“我们一丁点儿也不知道。”
在东四牌楼,傅南涛雇了一辆马车正在等着。他和牡丹是同时彼此看见的,当即喊着打招呼。傅南涛的脸上那么喜气洋洋的。
两年前,他们常在酒馆里,戏院里相见,有时候儿在露天的地方。现在傅南涛提议坐马车到玉河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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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很爽快的说:“随便你说吧。”
她进了马车,二人坐好之后,她向南涛打量了一下儿,因为她的确对这个男人不太了解。她过去不曾,而现在也不能像爱安德年和孟嘉那样儿爱他。但是他有那么诚实爽快的外貌,而牡丹又爱他那雪白的牙,年轻率直的笑容,还有那肌肉结实的体格。牡丹的确很喜欢他,因为牡丹记得他们过去一块儿玩耍得很开心。他踢毽子踢得好美,他能练斯文优美的太极拳。他总是使人觉得快乐,觉得有兴致。他能喝酒,能打牌,甚至也能像玩牌高手耍那些花样儿。有一天,牡丹问他:“也有什么你不能做的吗?”他曾经回答说:“有两件事:我一不抽大烟,二不赌钱。这不是我干的。噢,还有。”他想了一下儿又说:“我不能读书写文章——就是说,在这一方面我不怎么高明。我能看墙壁上的海报儿和房地契,还会自己签名。我没好好儿的上过学,但是我是个正直诚实的人。”
牡丹曾经大笑,因为他说得太对了。她记得他很方正,又有点儿守财奴气。这是由付账后他细算找回的零钱时看出来的。他对钱数很认真。他绝不肯上当吃亏,但是他也绝不占人家便宜。有一次,他发现酒馆儿结账时给他算多了。他大发雷霆,找到柜台,手拍着桌子要把钱数改过来。可是在另一方面,人家找零钱时多付了他五个铜钱,他也一定要退还人家。牡丹今天打算再多了解他一点儿。
南涛告诉牡丹说:“今天咱们到玉河去划船,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儿,像个游泳池,又美又清静(牡丹知道他喜爱空旷地方和野外的空气,这和学者文人大不相同)。”后来他又说:“在回来的时候儿,我们顺便去看看我的房子地。”
“你还有房子有地?”牡丹这样问他,对他越来越感兴趣。
“是啊,我是个庄稼人,我的田地靠近海淀。”
“可是我看你老是在城里头。”
“城里我有一个铺子,卖米卖煤球儿,卖劈柴木炭,在西直门里。”
“谁住在田庄上?你坐监时谁给你照顾呢?”
“我有个外甥,还雇有长工。我们养鸡、鸭、鹅,还有六七只羊。我要你看看我那片房子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