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风险与预兆
当吕西安再次下楼时,舞会已经开始了。大客厅面向花园的落地窗全部被推开了,花园里的树梢上挂上了用来照明的灯笼,参加舞会的来宾不满足于在室内的木地板上跳舞,还要到铺着细砂的花园空地上去跳一跳。乐队同样也被安置在了窗外的一片花坛里,演奏着一首激烈的华尔兹舞曲,这安排算是恰如其分,若是让他们在客厅里演奏,客人们想必会被闹的头晕目眩。
这座别墅里此时挤满了客人,裙子和裙子的丝绸或是天鹅绒的下摆互相摩擦着,走廊也被花边和裙子撑挤的水泄不通,令人眼花缭乱。吕西安费了很大的劲,沿着墙壁绕过客厅里跳着华尔兹的人群,但有时也不免打乱跳华尔兹的队列。他看到阿尔方斯和马里奥尔先生正站在最左边的落地窗外谈着什么,于是他就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马里奥尔先生有风湿病,他靠在墙壁上,不住地揉着自己的大腿,“啊,男爵先生,真是极好的表演。”
他看到吕西安过来,有些夸张地拍了拍手,“非常精彩,而且极具想象力!请允许我向您表示由衷的祝贺!”
“谢谢您。”
吕西安和他握了握手,站到了阿尔方斯身边,“你们二位刚才在讲些什么呢?”
“马里奥尔先生正在向我讲述东方港口开发总公司的悲惨遭遇呢。”
阿尔方斯搂住了吕西安的腰,递给他一枝从花坛里刚刚摘下来的蜀葵,吕西安将它别在了领口。
在巴黎名噪一时的“东方港口开发总公司”,因为一桩惊人的丑闻已经走到了破产的边缘,这家知名的公司号称将要在远东的许多著名的港口,诸如上海,香港,西贡和横滨购置大量土地来建设商号,码头和货栈——在过去的半个世纪里,欧洲的货船把这些东方的神秘港口都纳入了全球贸易的网络当中。这家公司的创始人们用一切手段向公众兜售这一系列煞有介事的计划,在过去的几年时间里,他们的股票在交易所取得了非凡的成功,募集了高达数亿法郎的资本。
这些股东当中的一员,是著名的旅行家德·沃雷夫子爵,他是巴黎地理学会的会员,还是法兰西学院的院士,作为“不朽者”当中的一员,他收到社会舆论的广泛敬重。
去年夏天,他接受了巴黎地理学会和英国皇家地理学会的联合使命,前往南太平洋的波利尼西亚群岛考察当地的火山活动。一个月前,子爵结束了在当地的考察,乘船返回法国,途中恰好经过东方港口开发总公司号称投资了巨额资金的上海。
于是当子爵抵达上海时,他兴致勃勃地前去参观那些之前在股东大会上公布过的,位于黄浦江边的码头和仓库,他惊愕地发现那一切都是子虚乌有——东方港口开发总公司在当地的唯一投资,就是法租界里的一间租用的办公室,而且根据屋主所说,这家公司的代理人仅仅支付了半年的房租,之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在这种情况下,理智的行为是暂时将消息保密,自己趁尚未东窗事发抓紧将手里的股票全部出售掉。但子爵出身于普罗旺斯最受尊敬的古老门第,还是赛马俱乐部的会员,他宁可牺牲自己的投资,也绝不愿意让这丑闻的泥点子溅在他那宝贵的家徽上。于是,他将一封越洋电报从上海直接拍发到了巴黎的高等法院,而这封电报自然引起了轩然大波。
消息传出来的当天,巴黎证券交易所就炸了锅,东方港口开发总公司的股价跳崖式的下跌,当天收盘时已经从三千一百法郎一股跌到了七百一十五法郎,这家公司如今接近五亿法郎的市值,在两个小时内就蒸发了四分之三。
“晚上刚传来的新闻,他们原本打算明天召开临时股东大会作最后一搏,可今天早上他们的高管都因为涉嫌欺诈罪而被逮捕了。”
阿尔方斯轻飘飘地向吕西安介绍道,“临时股东大会已经不能召开,东方港口开发总公司彻底宣告死亡了。”
吕西安“啊”地轻叫了一声,东方港口开发总公司难道不就是一家小号的巴拿马运河公司吗?在过去十几年的投机狂潮当中,这类的公司如同雨后的蘑菇一般,在交易所这片潮湿的黑色土地上滋生着。他绝不会认为阿尔方斯会忽略这两家公司的相似性,因此他的确有些意外阿尔方斯竟然对这家公司的崩溃无动于衷。
马里奥尔先生眯起眼睛,看着绕着客厅跳华尔兹的人群,“总而言之,他们运气不好。”
他说话时候的语气就像是窃贼在谈论一个落网的同行,既有些对运势不佳的慨叹,又混杂了一些因为自己依旧逍遥法外而产生的洋洋自得。
但如今发生的一切并不仅仅是运气导致的,过去十年来席卷法兰西的投机狂热病,如今开始渐渐冷却了,就像是一壶热水从炉子上拿下来了太久,虽然还泛着热气,但很快就要变凉。投机产生的泡沫已经膨胀的太大,它们当中最为薄弱的那些——例如东方港口开发总公司——已经开始破裂了。
“我希望海外银行没有类似的情况吧?”
当马里奥尔先生离去后,吕西安低声向阿尔方斯问道。
“为什么这么问呢?”
阿尔方斯带着微笑望着他。
“我也不知道,但就是感觉必定有什么事情。”
吕西安认真地看着阿尔方斯,“我感觉这个果子里已经长了虫子。”
“在交易所这棵大树上挂着的所有果子,里面都生了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