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瞒着家里人去了一趟苏州吗?”
“我是去找我娘的。我不是去……”资历平说了半截话,觉得没意义。稍后,他说,“贵家跟我没有关系。”
贵婉微微叹息一声。
“我没别的意思。”资历平说。
“我的意思是,趁我现在还在,希望你们能彼此认识,仅仅就是认识一下。”
她这句,趁我现在还在,让资历平感到某种窒息和恐惧。
“我相信我大哥,他一定会保护好你的。你们一定会没事,相信我。”资历平说,“你们是天生的革命家,会有好运的。”
贵婉笑笑。
“我还有句话,想跟你说。”
“你说。”
“如果‘贵婉’突然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你能答应我,继续做‘贵婉’吗?”
一语双关。
资历平是聪明人,很清楚贵婉想表达的意思。
“你不会的。”他喃喃自语。
“你能答应我吗?”
“你,能不能不再说这些疯狂的话,这些话会让我崩溃的。你走吧,就像上次在上海。上次都没事。何况这里是巴黎。这里没有白色恐怖。走吧,贵婉。”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既不是“嫂嫂”,也不是“妹妹”,他在呼唤她的名字。
他怕失去“贵婉”。恐惧感已经爬上了他的额头和眼角,不仅仅是对死亡的畏惧,而是那种不想再失去亲人的巨大恐慌。
贵婉看着他,吐字清晰地说:“我是个战士,直到战死。”
资历平被她平静的外表,坚毅的内心所震撼。
他俩都明白。
不到十几分钟的密谈里,贵婉已经第三次提到了“死亡”。或许,她还会继续提及“死亡“。而资历平有可能是在她身处绝境时内心独白的唯一倾听者。
资历平望着她,说:“我还能见到你吗?”
“能。”贵婉说,“不过,将来不会像现在这样,这么容易见面了。也许一年一次。”
“我大哥,他,会一直和你在一起吗?”
“会的,只有死亡才能把我们分开。”贵婉说。
资历平沉默了。
“你会答应我的要求吗?”
转了一圈的问题又转了回来,像螺旋线一样,问题永远都无法逃避。
“会。”资历平说,他的声音有点干涩,听上去很沉重。
贵婉的脸上绽放出笑容,她的手伸过来,握住资历平的手,低声说:“如果那一天来临,你回上海,到麦特赫司脱路83号……”她把头伸过去,在资历平耳畔低声补充着,资历平点点头。
贵婉从头发的鬓角处取下一支很精致的粉红发卡,交到资历平手上,说:“这是我大哥贵翼买给我的,我在他眼里永远只有五六岁,他永远都只会买这种小女孩的发卡给我戴。”
资历平只觉得自己眼角“酸酸”的,抬不起来,他笑笑,说:“你大哥真吝啬。”
“是啊,”贵婉的眉眼里泛起一丝欢快,“下次见到他,发挥你挥霍的本领,替我好好敲他一笔。”
原来这“发卡”是贵婉给资历平的认亲“信物”,他们彼此都清楚对方的含义,却都故意含含糊糊地不肯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