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脖颈一下僵硬了。过分的惊吓之后,突然的放松让她腿一软,差点儿栽在地上。她想回过头去,却根本无法动弹。好久,她的双眼才开始重新聚焦,在他手臂的环抱中慢慢转过身,和他面对面站着。
两人距离太近,他几日未剃的胡楂儿刺到她的脸,下巴与她头发摩擦的声音像风扫过野草。她闻到一股味道,但不再是剃须水、硼酸皂和淡淡烟草混合后的味道,而是一种混浊的气味,只有在春运时的火车站售票大厅里才能闻到,无数人的体臭、久未清洗的衣物、不新鲜的食物,以及发霉的行李混合而成的复杂气味。
她下意识地将头向后仰了仰,以避开那种气味的冲击。这个不易察觉的动作却让她看清了眼前人的一身警服,以及他因失水而干裂的双唇。
她又向后退了一步。这个带着逃避意味的身体语言,对方理解了,松开搂在她腰间的手臂。他自始至终没有说话,他在等她的反应,他沉默的等待比那种复杂的气味对她的压迫力更大。
季晓鸥愣了片刻,终于重新上前,紧紧抱住他。
“严谨,你……你出来了?”她的声音微弱,带着一丝犹豫,仿佛在确认自己是否身处梦境。
严谨低下头。两只手臂一直松松地垂着,并未回应她的拥抱。门厅的灯十分明亮,他看到她后脖颈的发际处一颗茸乎乎的痣。她的脖颈很白,它就显得特别黑,特别醒目,一直茸乎到他的心里去了。他闻到了她头发上洗发液的清香,他多想告诉她,是的,我出来了,无罪释放。可他最终能做的,只是掰开她的双手,将她推离自己的身体。
“不是。”他终于开口,一点儿都不打算骗她,如实相告,“我是逃出来的,从看守所逃出来的。”
季晓鸥如同被火烫着一样,一下子跳开了。她瞪着严谨,大眼睛睁得溜圆,严谨也看着她,两人都没有说话。室内一片寂静。似乎刚落了一个炸弹,轰隆一声炸完了,现在就是一团浓重的烟尘在空中凝聚,四周正形成一个听觉真空。然后硝烟散了,被炸晕的那个人清醒过来,她强笑:“你哄我玩儿呢吧?你逗我呢是吧?”
严谨摇摇头:“我认真的。”
“为什么?”季晓鸥的声音一下提高了,“你不是专门让严慎告诉我,你没有杀湛羽吗?没有杀人,你为什么要逃出来?”
其实从看清严谨第一眼起,无数过于狼狈的细节就已经在她脑中敲醒警钟,严谨的话不过验证了她最不愿意面对的猜测。但这一刻她并没有想起自身的处境,而是想起了与严慎的那场谈话,想起自己这两个月来反复辗转的一个问题——她既怕得到真实答案,又极其想得到真实答案的一个问题:他究竟有没有杀湛羽?
“嘘,小声点儿!”严谨抬起手,轻轻碰了碰她的嘴唇,“你见过严慎了?”
“对,她找过我。”
“那你相信我说的话吗?”
季晓鸥依然盯着他的眼睛,声音有点儿发抖:“我相信你,一直都相信你!可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从看守所逃出来?你这么做……这么做……还怎么让我相信你?”
她的话让严谨情不自禁哆嗦了一下,心脏像坠着沉重的铅块,瞬间向下沉了沉,下坠的力量牵扯得五脏六腑都有些疼痛。
“过来,让我搂搂。”他的手伸过来,季晓鸥肩一让,躲开了,严谨的手落空,无着无落地悬在半空中。“怎么啦?我搂搂都不行?”他笑起来,只翘着一边嘴角,像在嘲讽着一切,包括他自己,“我搂搂我喜欢的妞儿都不行了?”
季晓鸥的神情却十分紧张:“你是被无罪释放的,你真的在骗我玩儿对吗?”
“你别怕,我不会连累你。”严谨将双手插进裤兜,脸上还在笑,笑得像一个纯粹的二流子,“我进来之前,已经看过周围了,没有任何便衣和暗哨,看来警察还没有注意到你。我以前是侦察兵出身,这点儿眼力见儿还有,你放心。”
“我不怕你连累!”季晓鸥一下急了,“我是说你疯了吗?既然没有杀人,你为什么还要逃出来?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