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旺旺沏了两杯茶,端给他妈,轻轻说:“对不起!”他妈一愣,还没回过神来,旺旺又拐进了厨房。
戴喻廉跟着进去,靠在水池边,“你别跟你妈……嗯?你在干什么?”眼见旺旺往茶里加糖块,惊讶之极,“爱吃甜食了?”
“不是,”又倒了小半杯牛奶进去,“英国人就这么喝茶。我想感受一下难喝到什么程度。”
终于泡好了,拿小勺搅搅,旺旺看着泡沫朝天的奶白色液体心里直犯怵,伸到戴喻廉面前,“要不,你试试?”
戴喻廉笑着走出去,“我不是英国人。”
旺旺举杯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一股怪异的气味冲面而来,赶紧倒了,自言自语:“难怪黄狗要给那些服务员上中国茶文化常识课。”
其实,旺旺之所以心血来潮,只因小黄在信里写:我今天发现了一家茶馆,粉墙黛瓦雕梁画栋,门前挑着一面旗幌,上书斗大的颜体楷书——茶,极具中国特色。服务员也是华裔,虽然不会说中国话。我点了杯龙井,等上了桌,我居然发现,他们往里面加了牛奶和糖,加了牛奶和糖啊~加了牛奶和糖啊~一天的伙食费就这样打了水漂了。我跟服务员说中国茶只要用热水泡就行了。她笑容可掬,叫我等一下,把老板叫来,我彻底明白了,我是个很大度的人,难道还指望一个黑人壮妇精通中国文化吗?“挂羊头卖狗肉”的行径是可以谅解的。
第二天周末,秋风萧瑟,切肤凉意旺旺不想忍受,打开客厅的空调,搬了把椅子坐在旁边写信。
戴喻廉从楼上下来,站在旺旺身后,“又在写信?……嗯?自来水太咸;晚上黑灯瞎火;当地人普通话太标准……你这是在……”
“在抱怨这座城市!”旺旺折起信纸,转身上楼。
身后一声长叹,旺旺身形一顿,戴喻廉问:“你跟那人通了四年信?”
“嗯。”旺旺拐过墙角。
“你非常有毅力。”
旺旺扒着栏杆探头下来,“这跟毅力完全没关系!人为什么要吃饭?”旺旺进房间,关门前说:“因为需要!”
戴喻廉久久伫立,“那人……像食物一样重要?”
第二天,旺旺寄完信回来,路过卫生间门口,一声闷响,旺旺吓了一跳,只见新来的保姆抓起肥皂狠命砸进浴缸里,“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年轻时候勾三搭四傍了个吃喝嫖赌的老混混!还想瞒谁?全小区都知道!”
旺旺心慌意乱,赶紧快步离开,走到小区深处,坐在花台上,月季花瓣零零落落,叶片斑斑驳驳。一直坐到月上中天寒意侵体,旺旺拖着步伐回去。
客厅里灯火通明,旺旺打开门,戴喻廉抬眼,“你……”
旺旺挥手打断他,拉了把椅子坐下,“你知道我今天听到什么了吗?”没等他开口,接着说:“保姆正在大肆侮辱我妈和你爸……也许,并不能说是侮辱,她说的是事实。”
“这就是你深更半夜才回来的原因?”
“很好!你的反应跟我想象中的一样,完全无动于衷!”旺旺站起来,戴喻廉一把拉住,“我们不可能剥夺别人说话的权利!”
“你说得很对!”旺旺挣脱,“我也有眼不见为净的权利!”三两步登登登跑上楼,“砰”一声将门甩上。
把小黄的信掏出来,躺在床上细细阅读,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天气越来越凉,学生考完期末考试,旺旺放假了,吃过晚饭,旺旺跟着他妈进了房间,说:“妈,我明天回老家。”
他妈一愣,说:“回去就回去吧。”旺旺点头,转身回房间收拾行李。
半个多小时后,他妈突然痛哭流涕地闯进来,一把抱住旺旺,“我舍不得你走……我这么大……年纪……了,就你……一个孩子……”
旺旺叹气,无奈,“妈,我的工作在这里,我过完年还回来。”
他妈呆呆地看着他,旺旺落寞一笑,“不早了,回去睡吧。”
他妈走了。
旺旺一直坐在床头等着,没过二十分钟,传来敲门声,旺旺笑了起来,“门没锁。”
戴喻廉进来,“喀嚓”落锁,“现在学生流高峰……”
“别人能挤我也能。”旺旺示意他坐下。
“你妈知道你要回去很伤心……”
“行了!”旺旺一脚将行李箱踢到旁边,“我妈要是舍不得,半个小时前就哭了,何必等到现在?”
“儿子陪伴母亲是天经地义的!这是最起码的孝道。你作为教师更应该身体力行!”
“很好!你用的就是‘孝道’。四年来她用眼泪迫使我留下,全是你授意的,你敢说不是?”旺旺冷笑,“那我妈十几年没回老家,你用的又是什么?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没能力的时候唆使你爸,有能力的时候利用金钱!”
戴喻廉拉住旺旺的胳膊,凝视他的侧脸,“你第一天见到我就对我心存偏见,直到今天,你非得认定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居心叵测的?”
旺旺抽出手臂,慢慢踱到书桌边,“你的行为我能理解。你要报复我妈,报复她当年给你带来的伤害。还有什么比让父母寒心让子女怨恨更能孤立她的?你做得很成功,戴先生,看看我妈现在变成什么样了!一个精神匮乏离不开物质享受遭人唾骂的娇惯女人!”
戴喻廉闭目靠在椅背上,一句话都不说。
“她需要我吗?”旺旺站起来打开门,做了个请出去的手势,“需要我的人在老家伸长脖子等着盼着,而我却一再辜负他们,在这里跟一些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