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二夫人拿着帕子捂着眼睛,在地下站了一时,声音只稍稍有些哑,听上去倒还四平八稳、轻描淡写的,道:“你哥哥同你大堂兄出门去跑马,把腿跌伤了。”
她收了帕子,眼周有一点融滑的红,倒是粉有些显糊了,只是她离坐榻有段距离,甄漪澜也并不能看得清楚。
——却不妨碍她心里像是被什么猛然间扯了一把似的。
原本就在舌底揣度着的话带上了情绪,让甄漪澜的声音都有些失控,道:“娘亲何必再自欺欺人?大伯父虽然荣光满身,何尝把我们二房看进过眼里?爹爹如今在家闲赋,就是将来哥哥成了人,娘亲,难道咱们家就要永远这样被大房踩在脚底下,蹉跎一辈子才好?”
甄二夫人面色剧变,想也不想地快步走到榻边,把手高高地扬了起来,却对上了女儿倔强仰起的头,一双眼睛里盈盈地蓄了泪水,抿着唇定定地看着她。
甄二夫人心痛如绞,一把将甄漪澜抱在怀里,叫了声“娘的乖女”,哀哀地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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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赐元年二月初,三井巷的甄府起了一场闹剧。当朝参政甄闵夷的胞弟,赋闲在家的朝奉郎甄从瞻忽然将一纸诉状递进了大理寺,要求与乃兄分宗。
这样处处都透着荒唐的事,就是从本朝以来也从未曾听闻。
自来分家析产之事,都是宗族内调停的事宜,甄氏的族人前头都不曾听甄忋提起这桩事,自然更谈不上是调停不成而诉诸公堂。
何况甄从瞻所求不是分家,而是分宗——他和甄闵夷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往下数三代还不满,甄家的族老在大理寺的公堂上捶胸顿足,指责甄从瞻肆意妄为、罔顾人伦之情,倘若定要与甄闵夷分宗,就等于自请除族。
甄恪身为朝廷重臣,事务繁忙,甚至并没有亲自到场。
甄忋跪在地上,脸上八风不动的,既没有因为甄恪的缺席而愤怒,也没有因为族老的指责而黯然,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抽出另一封纸来。
于大庭广众、万目睽睽之下,弹劾大参甄大人结党营私、贪鄙鬻爵、苛政暴虐、不孝不悌……十二桩罪名,请堂上有司为达天听。
容婴说到这里的时候,连容晚初都不由自主地听住了。
她感慨地道:“这,这也太……”
“行事太粗暴了些。”她说不出口,容婴就替她补齐了,笑道:“这位甄大人,我从前见得也少,如今想想,竟有些遗憾。”
这样简单粗暴的手段,偏偏把帝都的百姓都惊动了,就是大理寺想要压下来也不能,必定要在朝中掀起一阵风云了。
也能称得上一声“妙”。
容婴对上容晚初睨过来的视线,微微地笑了笑,就没有再说下去。
容晚初抿了抿唇,不免又是笑又是叹了口气。
容婴本意见她神色有些沉郁,想逗她笑一笑,到这里就转了话题:“听妹婿说你近日在吃药调养,太医是怎么说的?”
他和殷长阑虽然彼此政见并不全然一致,但在共同联系着两个人的小姑娘身上却都一样的用着心。
容晚初体会他的心思,笑盈盈地应他的话,容婴原以为她身子出了什么差错,听她慢慢地分说清楚,徐徐出了口气,道:“如此我就放心了。也算妹婿是个有心人。”
他提到此事,心中就有些歉疚,沉声道:“你小时候在家里……都是哥哥不好。”
那个时候,哥哥也只是个少年郎。
他已经尽力给了她最好的保护和照顾。
容晚初低头握住了碧色薄胎的细盏,浅浅地笑着,道:“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容婴看着隔桌而坐气色如玉生辉的妹妹,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稍稍地翘了翘。
他温声道:“你万事都好,我出去也放心了。”
容晚初微微点了点头,忽然意识到什么,问道:“哥哥也要出去?去哪里?”
她捧着茶盏的手握紧了,抬起头来看着对面的青年男子,长长的远山眉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