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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第2页)

“月波你记住,在一条荆棘载途、前无古人的正道上探路而行的人,无论沦为弃子或沦为孤子,都无关紧要,紧要的是他们曾经披荆斩棘,探路而行,视死如归,接锺而至的后人不管怎样评说他们都无关宏旨,可有一点却必为后人众口一辞:他们不虚此行!”

这场没完没了的雨终于停止以后,宗雪竹让妻子们替自己备好衣服,吃过早饭就背起行囊前往汉口。就在这一天上午,薛三孝先是发现了高高耸立在旷野上的钻机突然间便无影无踪的蹊跷,接着又亲眼目睹了罗西尼神父和福记公司勘探人员匆匆离开雍阳的身影。这一出乎意料之外却又在意料之中的发现使他欣喜若狂。他又去找了宗雪竹,想以此证明自己关于义民可持这一观点的正确性,同时还打算把朝廷与洋人宣战并把洋人赶尽杀绝的预言一并告诉宗雪竹。结果,他却只把一句豪气冲天的话说给了宗四,因为宗雪竹在此之前已经背着行囊出了远门,宗四却恰巧在书房里摆着棋谱。他的豪言壮语既突如其来,又语焉不详,结果把宗四吓得差点从罗汉床上滚下来,直怀疑他被别的什么人气疯了,却要不分青红皂白地把宗四揍一顿。

“你有你的格林炮,”他大声对宗四说,“我有我的金钟罩!”

宗雪竹这时正在县城里看望他读馆塾时的老师皇甫先生。这是他自懂事以来就养成的习惯,不光逢年过节,就连出远门时也忘不了自己的启蒙老师,无一例外地要看一看皇甫先生,尽管皇甫先生早在一个不幸事件中失去了全部记忆,面对着自己的现在和未来,已如痴人一般浑浑噩噩,一张曾经诲人不倦的嘴变得像铁牢一样密不透风,硕果仅存的两句话表明他心目中的人生实际上只剩下了一碗能让他继续存活下去的饭。

“吃了吗?”对每一个前来探望他的人,无论是亲授过的门生,或是昔日的朋友,他都一律这么问候,“没吃饱吧?”

许多年以前,从山西省翻山越岭一路杀到河南省的西路捻军突然出现在宁城城墙外的时候,面对济济一堂的门生,皇甫先生正捧着一部《论语》,慢条斯理地讲解着半部《论语》治天下的道理。西路捻军攻城未果,恼羞成怒,便在城外的村子里烧杀掳掠起来。消息传到他的馆塾,他根本不相信这是事实,放下手中的《论语》便要去城外看个究竟,试图以自己的亲眼所见来证明这是官府用来诱骗居民登上城墙以血肉之躯帮助官兵保卫城池的谣言。他是那么固执,连守城的官兵都没能阻止他,然而他又是那么脆弱,从城门走出不远就被一幕情景惊吓得大叫一声,随后就神志不清了。那是一队衣衫褴褛的捻军士兵正在初春的麦田里*着一个怀有身孕的女人,那女人显然已经气绝身亡,但*却没有因此而结束,一个身材矮小的士兵正气喘吁吁对着女人僵硬的肉体施展着与生俱来的本领,而不管身底下的女人是死了还是活着。一支从黄河北岸浩浩荡荡奔袭过来的官军迅速击溃了这一路西路捻军,宁城县城这才转危为安。当他的家人和门生在城外的麦田里找到他时,纷纷大惊失色,因为他赤身*犹如他脚底下的一具女尸。那是捻军士兵溃逃之前给予他的惩罚,扒光了他的衣服是想叫一个自称迷路的私塾先生纵有一百张能说会道的嘴,也说不清楚自己何以与一具*女尸形影相吊的原因。那时,他已经陷入了短暂失忆的状态,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第二天上午,恢复常态后,通过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他才知道自己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蒙受了一场可怕的羞辱。不过,后来给他以致命打击的,既非这场羞辱,也非在大街小巷里愈演愈烈的闲言碎语,而是他的教书生涯的悲剧性结局:原本济济一堂的馆塾一下子就变得冷冷清清了。当勉强留在馆塾的最后一名得意门生也不辞而别后,他呆坐在馆塾里一动也不动。那时,宗雪竹刚刚成为父亲的亲授门生。在父亲的带领下,宗雪竹见到了他。那时,他刚被家人搀回家,正在家人惊恐不安的目光下喃喃自语。正是从这时起,伴随着梦呓般的自言自语,他的记忆开始流失了。当他记忆中的人间烟火只剩下一碗饭时,人们终于发现,他事实上已经变成了一个对过去已无记忆、对现在和未来也浑然不觉的毫无用处的人,他那句所谓的问候,与其说是他对别人的关怀,还不如说那是他对自己的担忧,因为一个不幸丧失了一切记忆和经验的人,每天所能够体会到的东西,就只能是与生俱来的饥饿感了。

“吃了吗?”他说。

宗雪竹一如既往地看望他时,这话尽管在他的嘴里一成不变地重复了很多年,但每次听在耳里,都让宗雪竹心酸不已。

“没吃饱吧?”他又说。

不过,宗雪竹并不认为这话仅仅出于他自身的饥饿感,反倒认为这话更多地出于他内心深处一种异常清醒的渴念。因为他每说这话时,浑浊的眼睛里总会闪现出诲人不倦的惯有神情,仿佛他失去的不是记忆,而是保存记忆的钥匙。不仅因为他是自己的启蒙老师,确是因为他丢失了开启记忆的钥匙,宗雪竹才经常来看望他,希望哪一天他会认出自己,从而找回那把开启记忆的钥匙。

第三章(3)

看罢皇甫先生,宗雪竹不慌不忙地向汉口行进。从靳岗教堂经过时,看见拳民正以血肉之躯攻打着固若金汤并且不断响起枪声的靳岗教堂,他就把脚步停了下来。一个被子弹击中肩膀的拳民忍着剧痛告诉他,靳岗教堂不但容留了大批大逆不道的教民,还藏匿着二十四个分别从彰德、内黄两地逃来的洋人,他们不是妖言惑众的传教士,就是来中国盗宝的矿师。他后来才知道,罗西尼神父和福记公司的勘探人员后发先至,此前曾在靳岗教堂停留过。他正准备离开时,一队荷枪实弹的官兵突然出现在靳岗教堂的护城河外。他到了汉口之后才弄明白,这队官兵是奉命前来营救洋人的,促成这道命令的是湖广总督张之洞。他尾随着二十四个被营救出来的洋人和四十部满载着行李的车辆来到一个叫新店的地方。在那里,数千名拳民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突然出现在四面八方,把洋人团团围住,阻断了他们的去路。可他却不愿意看热闹了,绕过人群继续前行。他没想到的是,他到达汉口的同时,那些洋人在官兵的保护下也到了汉口,汉口成了他们的避难所。不过,那四十部满载着行李的车辆却失去了踪影,因为他们在突围的过程中开枪打死了一个拳民,愤怒的拳民把他们的车辆全都砸毁在那个叫新店的地方了。

所以,一到汉口,他就迫不及待地问宗雪岩,汉口何以如此安宁,活像一处世外桃源。

“大哥没在路上听说吗?”宗雪岩说,“张总督和洋人谈妥了一个协议,说是要东南互保,凡参加这个协议的地方只要不祸害洋人洋教,不纵容拳民,就可以免受战乱之灾,就可以免遭涂炭。”

“原来如此。”宗雪竹说,“汉口开埠己久,商贾云集,洋务比比皆是,那张总督可谓用心良苦!”

这是宗雪竹第二次旅居汉口。与初次旅居汉口的情形相比,出于父亲一位故友的照顾虽然无可挑剔,但是那种情形毕竟是寄人篱下,而这次却是出于弟弟的一再邀请,盛情难却之下,就促成了不分彼此的兄弟相聚。他和宗雪岩容貌酷似仿佛孪生,脾气相近俨然一人,然而父亲生前就洞穿了他们迥然不同的志向,留下的遗嘱十分有利于兄弟二人各奔前程。根据父亲遗嘱中关于析财分家的内容,他分到了一座深宅大院和两千亩土地,宗雪岩则把家中的大部分积蓄换成了银票,举家迁居汉口,坐地为贾,做起了生意。他娶了一个名门之女为妻,完全出自父亲无可违拗的媒勺之言,后来又纳了一个小家闺秀为妾,却是母亲软硬兼施的结果。宗老夫人对出身名门的大儿媳妇无可挑剔,只对她阴盛阳衰的生育现象深感忧虑,所以不等大儿子完全同意,就迫不及待地敲定了迎娶另一个大儿媳妇的良辰吉日。但对小儿媳妇,宗老夫人却不管不问,好像小儿媳妇的生育现象无论阴盛阳衰或是阴衰阳盛,都无关紧要。当初,小儿子决定经商时,宗老夫人和大儿子一样,也只是迷惑不解而已。

在很多人看来,宗雪岩文质彬彬,一如祖先嘱留的书香门庭,虽无功名却才华横溢,无论如何也不会改换门庭。可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是,范嘉言成为浪迹天涯的行商不久,宗雪岩对商贾之道暗恋已久这件事情就被他本人公开了。包括宗雪竹在内,所有的人虽然都感到很意外,却都在他举家迁往汉口时,壮行似地把他送出了很远很远。他仅用短短四年的时间便在汉口创下八家商号的业绩通过范嘉言传回雍阳,神话般的业绩不仅叫乡民们叹为观止,宗雪竹为自己当初的偏见汗颜的同时,还对弟弟的创业精神赞不绝口。当初的一个晚上,宗雪竹和弟弟谈了很久,一再劝他认真想一想黄土生金的道理,一心想让他回心转意,打消舍本逐末的念头。但他心意已决,宗雪竹终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从古至今,”那时,宗雪竹耐心地对弟弟说,“本富为上,末富次之,奸富为下。若非奸富,末富本也无可非议。好吧,你就好自为之吧。”

起初,宗雪竹怀疑他是受了范嘉言和吴浩宇的蛊惑才甘愿舍本逐末,决定离开位尊本富的土地,去做一个追求末富之道的商人的。通过这次谈话,宗雪竹才知道事情的真相并非如此,范嘉言和吴浩宇分别成为行商和煤窑业主反倒是他一再劝喻的结果,他不过花费了太多的时间用以了解汉口开埠以来的种种情形,因而没有机会率先垂范罢了。他在汉口经商以来,或邮寄信件,或让范嘉言捎带口信,每年都邀请家里的亲人前来汉口欢聚。

虽然最终来的只是哥哥一个人,但他依然高兴坏了。宗雪竹却忍不住落下了眼泪。因为他这时才看清楚,十几家商号得来不易,弟弟头上早早生出的白发就是显而易见的代价。除此以外,宗雪竹还看到了弟弟的另一个变化,那就是弟弟把他平安到达汉口视为一件幸事时,就在自己的胸前画了一个十字。他暗吃了一惊,因为从朱洛甫和吴一弘那里,他不止一次看见过这个动作,知道这是属于洋教的东西。不过,直到弟媳抱着侄女从他面前低眉顺眼地走开,他才开口询问了这个动作的来历。

“大哥误会了。”宗雪岩笑着答道,“我只知道这是祈求平安的意思,就随便比划比划。我怎么会轻易相信洋教呢。”

“洋教可用不可用,为兄尚需解其精要方能断言,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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