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兰因?回到王宅时已然接近午夜。
他挥退侍者,脚步轻缓地穿过门厅,忽然驻足。
安戈涅坐在通往二楼的玻璃台阶上,室内一盏灯都没亮,她恍若一笔贴在透明围栏上的阴影,稍有?动静就会消散。
两个人怔然相对,安戈涅没有?动,从高处盯着他,视线在彼此纠缠住之前就分开。
他们都难掩惊讶,一个因?为她这么?晚还没有?休息,另一个则是因?为他选择直接回到这里、而非侯爵府邸。
安戈涅的讶异也证明了?她坐在这里并不是为了?等他。
艾兰因?拾阶而上,一级台阶一级台阶地迈向她。他的步子蓦地一顿,恰好是能够察觉到异性信息素的距离。
而后他再次不急不缓地向上一级阶梯。
安戈涅看着他靠近,从俯视到平视,直至她必须微微仰起头才能看着他的脸。她的手指悄然抓住了?裙角,为迎接艾兰因?的怒火做准备。
首先涌入感官的是嗅觉刺激。艾兰因?的衣服上有?空港香氛的味道——为了?遮掩燃料的气味,空港使用的空气芳香剂通常比其他地方更浓。
相较之下,alpha身上散发的费洛蒙气息反而没那么?强烈,他的情绪控制得好极了?。完全不像下了?飞船就直奔王宅却发现她身上有?别的信息素气息该有?的反应。
难以分辨,是他对她身上的变化?早有?心理准备,还是强行控制住了?信息素随心潮起伏散逸。至于表情,安戈涅根本没期望能在昏暗之中辨识出他的情绪。
“辛苦了?。”
安戈涅轻柔的一句话勾出了?藏在坚硬外壳下的尖刺。艾兰因?浅灰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夜色中冷冷闪烁,像嘲弄也像质问:她似乎比他更辛苦。
事发时烟尘浓重,即便是在场目击者也很可能相信她是单纯的受害者,只是因?为足够的政治价值而被无辜地卷入了?陶朱双蛇内部的斗争之中,惨遭叛逃的集团成员挟持。
但这么?想的人肯定不包括艾兰因?。
提温事先已经就户濑砂的计划与艾兰因?通气。当时户濑砂恰好陪同他参观军工厂远离生物科技园区,这一安排更像是从旁协助,牵制住户濑砂的步伐,阻止她第一时间赶到。
然而无论?提温和艾兰因?达成了?怎样的协议,那其中肯定不包括让安戈涅充当谈判的人质。从他的角度看,他的愤怒合理且正当。
因?此安戈涅根本没准备说辞。他不会相信,她越狡辩只会让他越不快,她准备索性破罐子破摔地承担下来,任由他发作?脾气。
然而安戈涅在煎熬的沉默中等待良久,最后只等来淡淡的一句:“衣服都不披一件,这样会着凉。”
看来他是打算维持涵养到底。那样最好。她没应声,扶着围栏站起来。她不记得自己在这里坐了?多少时间,但足够让她双腿发麻,在起身的瞬间踉跄晃了?晃前扑。
艾兰因?伸臂圈住她,于是一下子就成了?她投怀送抱般的怪异状况。
安戈涅下意识推开他,他身体瞬间绷紧,随即抱得更加用力,她几乎喘不过气,却还被抬起脸。
她确实在浑浑的夜里坐了?很久,他带有?审视意味的手指都显得十分温暖。他细细地摩挲她的双颊和眼下,这份温存反而让她后背发凉。
“哭了?。”艾兰因?以陈述的口?吻低语,明明她脸上那寥寥几道泪痕早该干涸到没有?印记。
安戈涅要扭头,他钳住她的下巴,几乎与她额角相抵,语声冷硬:“没有?本事留在你身边的人不值得这样伤心。”
她闭了?闭眼:“我?希望他走。”
艾兰因?深吸了?口?气,猛然又前进?半步,将她夹在楼梯护栏和自己之间。
玻璃围栏至多到腰部,上半身悬空的危险感让安戈涅身体不受控地僵硬。但她一咬牙,硬是没有?往艾兰因?的怀里倚靠,反而后仰得更加厉害,头部完全探出阶梯。
“很好,”艾兰因?把她捞回来,连笑了?数声,深重的嘲弄从每个词每个音节漫出来,“甘愿舍身相助,这情谊确实动人。我?体恤你辛苦、让你和他去共和国?度假,如今看来就是个巨大的错误。”
她学着他的腔调笑:“我?希望别人自由,力所?能及地帮忙,说不定还能等来未来的回报,你一定要往别的方向曲解,我?也没办法?。”
艾兰因?的手指穿进?她的发丝,危险地擦过她的后颈皮肤。他故意深吸一口?气,像在感知她的信息素:“耍无赖这招你倒是学得很好。照你这个说法?,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神志清醒,没有?趁机和他私奔?”
她假笑着望着他:“私奔?”
他捉住了?她都不曾知晓存在的蛛丝马迹,脸色彻底沉下来,声音很低,更像在自言自语:“你真的考虑过。”
安戈涅沉默了?须臾,态度中的尖刺倏地收回去。她温声说:“我?妄想过很多不可能的生活。如果?我?不是omega,如果?我?没有?被带进?王宫,如果?我?那个时候没有?救路伽、一个人逃得远远的,如果?我?满足于只当某个alpha的伴侣,甚至于说……假如你没有?注意到我?的价值,没有?介入我?在宫里的生活,我?始终只是个无依无靠的私生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