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儿,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刚才向庞金海借钱之所以难开口,是因为庞金海在替日本人跑腿,钱来得不光彩。若非走投无路,他绝不会上这儿来。唉,愿上帝饶恕我。
这时房门开了,庞金海走进来说:“大哥,我已经对杨金保交待过了,待会儿你找他吧。”
沈方点头道:“借纸笔用一下,我写张借据……”
“不用不用!”庞金海打断他:“咱们像自家人一样,什么借不借的!拿去!不用还了!”
沈方摆手道:“不不,还是有借有还的好……”
“别说了,就这样吧。”庞金海把沈方拽起来:“知道你忙,我也不留你了。杨金保在门口等着呢,快去吧。”
“不管有没有借据,这钱以后我一定要还的。”
沈方在门口停下,尽管庞金海并没有要送他的意思,他还是回头拱了拱手:“我告辞了,你留步吧。”
沈方走出小客厅,迎面碰上一个年轻妖冶的女子,天鹅绒旗袍外面披着一件昂贵的紫貂皮大衣,身上香得有点呛人。
沈方目送她进了小客厅,这才穿过走廊来到大厅门口。杨金保手上拿着一只小皮包站在那儿。
沈方问道:“刚才走过去的那个女人是谁?庞会长的太太?”
杨金保暧昧地笑了笑说:“庞会长没有太太。”
这个回答让沈方莫名的松了口气,尽管是太太也好,不是太太也好,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阿卉已经死了,那一页已经翻过去了。可怜的阿卉。
杨金保朝他递上那只小皮包:“庞会长要我把这个交给你。”
“多谢多谢!”
沈方高兴地接过小皮包,可是打开一看,热乎乎的心立马就凉了。
包里装的不是金条,是一沓钞票,充其量不过五六百块钱。
杨金保一直在盯着他的脸,见他表情一变,忙开口道:“对不起沈先生,庞会长让我向你打个招呼。近来他连吃了好几笔坏账,手头也不宽裕,只好请你谅解了。”
呸!鬼话连篇!住在这样的豪宅里,养着一大帮警卫,还说不宽裕!明明是耍我,拿我当乞丐!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当年你向阿卉求婚,请我帮忙,话讲得多好听!如今翻脸不认人了!
一股怒火腾的窜上沈方心头,他真想冲回小客厅,把钱摔到庞金海脸上。但他做不出,也不敢做。
他砰的关上皮包,交还给杨金保:“请你转告他,我不是叫花子,这点钱让他自己留着吧!”
这已经是沈方能说的最重的话了,说完转身就走。杨金保在背后喊了几声沈先生,他连头都没回。
蒙蒙细雨还在下,冰凉的雨丝落在滚烫的脸上,让沈方逐渐恢复了平静。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沮丧和无助。弄不到钱,婚就离不成,就意味着他和外甥女将继续受罪,怎么办?
他迷茫地站在街头,觉得这座熟悉的城市忽然变得那么陌生,一时竟没了方向,不知道哪条是自己要走的路。
天空像铅一样灰蒙蒙沉甸甸的,仿佛直接压在头顶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蹒跚着回到饭馆,这时天都黑了,身上那件棉袍也几乎湿透了,又冷又沉,水顺着脸庞往下滴。
阿牛见状,急忙拿干衣服给他换上,让他坐在灶台前暖和一下,还给他泡了杯热茶。
阿牛很乖巧,从师父的神态上,他已经猜到结果不妙,所以对借钱的事绝口不提。但沈方却主动说道:“唉,丢人现眼、丢人现眼啊!”
这下阿牛不能不问了:“怎么啦师父?白跑了一趟?”
沈方重重的叹了口气:“阿牛啊,我都这把年纪了,看人还没你看得准。我不听你的话,结果自找没趣。”
阿牛只好安慰他:“不要紧师父,你别放在心上,用不着跟这种势利小人怄气。再说这也不是火烧眉毛的事情,想想别的办法吧。”
沈方黯然摇头:“唉,哪有办法好想啊。”
沉默了一阵,阿牛说:“师父,你累了,早点回家吧。反正店里生意也不忙,我应付得来。”
沈方确实很累了,身子累,心更累。虽然他极不愿意看到妻子那张冰冷的脸,还是听阿牛的话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