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说的经验,该是叛逆的经验,一种害怕失去旁人注意而生成的反弹行为。
“会。”她答了。
“你真这么觉得?”认真睇她。
“你不是希望我这样回答吗?”看他,站了起来,故意做个高深莫测的笑。“她会这样,是因为害怕,而会害怕,是因为她爱你们很深,尤其以往的她倍受宠爱,所以现在那种害怕、失落的心情会更加严重。”
这点他当然知道,也因此他才会对她更加呵护,只是特别地关心似乎不能稍减她日益反复的脾气。
有时,他真会觉得,大家的关心似乎像投进了无底洞里,回应是奢求了。
“我猜,除了工作和少许休闲,你的时间精力应该全摆在她身上,对不对?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她需要的是外面的阳光,而不是温室里的光照?”
“你是说……”
“不是我说,这你比我清楚,心伤的治疗难过外伤,搞不好她根本不需要你这样的保护。人或多或少都有自愈的能力,她的压力,说不定就是由周遭的人而来。”
“周遭人?”是指他吗?
瞧他苦闷的样子,她不禁也跟着别扭起来。“嗯……没想到我还能说出这么哲学的话,你随便听听就算了,本人不负责任。”摆摆手。
“你……”
“咳!我今天来是要帮你美化房子的,不是来传道还是当心理治疗师的,不过如果你觉得我还不赖,想聘我做这些用途,那价钱好谈,我要开工去了。”她帅气地挑挑眉,便自行走向屋内,将另一人独自抛下。
而紧盯着于晓恋随兴的背影,湛良威并未被她最后的几句话给模糊了焦点,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思考里,连后来跟进屋,在她身边做着屋子改变装潢摆设的沟通时亦然,直至于晓恋离开。
目送她步出湛家大门后,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在桌边坐下,跟着习惯地打开桌子的中间抽屉,从里面一叠用来遮掩用的资料下方拿出一本红皮书,那跟了他六年多的私藏品。
与其说是私藏品,倒不如说是自别人那里偷来治疗心虚不安的解药。
私藏品,于晓阳生前的最后一本日记,在他某次来他家时,就被怀着不明心态的他下意识拿走,并偷偷藏起。有好几次,于晓阳向他询问,也向季盈询问,他皆有着还给他的冲动、但最后,他仍是因日记里的随笔,而打消了归还的念头。
究竟这本写满三分之二内容的日记,对他有着什么样的吸引力呢?如果要他回答,他一定会说:全部都是。
轻轻翻开红皮书,他选了个段落,将其细读。
○月○日,这是个介于冬天及春天的寒流天,冷冷的。
再过五天就是晓恋的生日,只是会记得她生日的,就惟有我一个,而每回会为她买生日礼物的,也仅有我一个。
有时,我会隐约地提醒妈妈,但妈妈通常只是以一句不是故意忽略回应。
到底致使她“不是故意”忽略晓恋的原因为何呢?是生她时的难产之痛,和生她之后的体质变差,还是晓恋早产儿虚弱体质花去她许多精神、金钱,所以才对她冷淡?
与其这么想,我倒觉得是因为晓恋爸爸的关系,也就是我那抛妻弃女外遇逍遥去的继父,影响了妈妈对晓恋该有的关爱。
在别人眼里,我是得到了妈妈大部分的关注,但在心里,我确定一个母亲对她的孩子都是无私的,因为我比晓恋幸运的,不过在于我的生父是死于疾病,而继父则是死于妈妈对他的绝望。
然而,妈妈的冷淡,严格来说应该未在晓恋身上构成太大的负面影响,她似乎有自己生活的一套,与释怀的法宝。
十几岁的她,时常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但是谁又看得出,这个女孩根本是超乎周遭人想像的坚强啊!
而这一点,则是在某一次,我不小心翻见她偷夹在字典里的书签,而字典厚厚的数百页里,惟有夹着书签的那一页被摸得皱皱,而书签上头则以她涂鸦用的铅笔写了:
我爱妈妈,即使她对我很冷淡;我爱晓阳,即使晓阳总有一天会因为喜欢上别的女孩子而忘了我……不管以后世界会变怎样,晓恋加油!
就是这几句简单却深刻的话,撼动了我的心。
只是这样一个惹人心疼的女孩……真不该喜欢上我,我这个和她带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哥哥,但是我想,这该只是情感转移的暂时情况吧。
这内容,是湛良威翻阅过最多次的一段,里头,除了对于晓恋的独特个性有了认识,那最后几句话,却是他当初极想接近于晓恋的主要原因。
她……是喜欢于晓阳的吗?超乎手足之情的那种喜欢吗?就像他喜欢季盈一样!
有人说:人会穷极一生去追寻自己所缺少的那一部分,少了一根肋骨,找肋骨,少了一双强而有力的手臂,就找手臂,可是漫长的一生,何时才能将自己完整,就得听听心的声音了。
这句话,肋骨指的是女人,而手臂指的是男人,男与女,似乎从天地初造,就已互相需求,然,却没想到,他所爱上的,竟会是他的妹妹。
如果完美的季盈是皎洁的明月,那么他就该是穷追在月亮后头的一片夜云,夜云渴望月光的救赎,希冀她的垂怜。从还是个少年开始,他就已经爱上这一个被大家捧在手心的出尘白莲……
如今想来可笑,当初他仅凭这一段,又怎能知道,于晓恋和他有着相同不可告人的秘密,有着相同没人能哭诉的苦楚呢?说不定这只是于晓阳的误认,或者只是一个缺乏父爱的小女生的移情作用啊!
只是,他虽然这么想过,但最后终究敌不过长久的苦闷,还是去和她接触,并荒谬地期盼只有十几岁的她能体谅他,给他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