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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第1页)

那种古老的,热力四射到酷热的“男性美学”,就是学长的全部吧!那种世人不屑一顾的东西,也不是什么提起来就让人觉得要好好珍惜的传统美德。但是学长却小心翼翼收集着那些我们根本不知道他去哪里捡来的所谓的男性美学的断简残编,并试图借此谋求自我的肯定。在我们这些理性的人类眼里,那很明显是相当变态的行为。

首先,在学长的世界里,不大口喝酒的不是男人。对学长来说,不能喝酒的人微不足道。聚会的时候,我们非得左右来回逃窜,绝对不能让学长的视线停留在我们身上;而井户那家伙,就像是生在衰星之下一样,常常被学长注意到。为了要躲开学长,他甚至会把自己关在厕所不出来。有好几次,我们在鸭川的三角洲聚会时,我都想把学长一脚踢进鸭川去。不会喝酒啊什么的说词,对学长来说都是耳边风,他就像战车一样,一个个把那些不喝酒的人碾压过去。对那些正派的饮酒人士来说,这简直就是侮辱。“难得可以喝酒,硬逼不喝的人喝,简直就是愚蠢到了极点。”高藪常常一边抱着一公升装的酒瓶,一边这样说。

其次,就是他对辛辣食物的坚持。对学长来说,不能吃辣的人微不足道。不管吃拉面或咖喱,海老塚学长都坚持要吃重辣口味。饰磨很厌恶学长对于重辣的坚持,他说:“辣味会使舌头的细胞死亡,硬要让我可爱的细胞们发出临终的惨叫,这种事再低级不过。”我们都很希望学长的胃哪一天会开出一个无法修复的大洞。他若只是喜欢重辣而已,我们也不会多讲什么。但对学长而言,他的美学是“男子汉一定要吃重辣”,为了要完成这样的美学,就算想要龇牙咧嘴吸气,也一定要忍下来,再继续把食物往嘴里塞,那实在是很难看。对那些正派的嗜辣人士来说,这简直就是侮辱。

学长对烟瘾也有他的坚持。他一定要在一瞬间,把大量的高浓度的香烟抽进肺里。对学长来说,抽有滤嘴的淡烟的人微不足道。所以他总是炫耀似的抽着没有滤嘴的香烟。虽然我也喜欢香烟,但是我不会故意去抽那种味道厚重的香烟来炫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学长的作法是对吸烟文化的一种亵渎。

除了这些之外,学长还有其他各式各样的美学,他被那些美学束缚住,所以每天都很愤怒地过日子。

学长很崇拜坂本龙马(注:日本近代著名政治家,日本幕府时期的土佐藩乡士。其所提出的“船中八策”奠定了日本明治维新的方向与基础。除此,龙马亦对日本海军的创建有着显著的贡献。)。他常常大言“人生于世要有所作为”,却又明明什么都没做。坂本龙马或许很了不起,但不代表崇拜坂本龙马的人也同样了不起。我们时常看着学长以“龙马祭”之名挥舞着仿刀(注:指模造刀,也就是假刀,一般由锌锡合金制成。)。每当这个时候,我们都会感到一股悲愤与悲哀。从大二下学期开始看着这样的学长,总能让我感觉到些许自虐的快感,不过,我并不会因此而敬爱他。

虽说直到大三的那个初夏来临前,时间照理会如此顺利往前推移。但随着水尾小姐此时加入社团,我与学长之间,也发生了想像不到的扭曲的争执。

饰磨曾这样说过。

“想像一下,这里有一个翠绿的牧场,栅栏围成一圈,里头养了很多羊。这些羊里,有的什么都没想,只是悠闲地吃着草,在那里晃来晃去,这些羊是最幸福的;有的羊满脑子都想着我真的是羊吗是羊吧我不是羊吧,这些家伙非常不安也非常茫然,他们总想着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也有些家伙只是踏出了栅栏外一步,随即又急急忙忙回到栅栏里,一边得意地吹嘘‘我啊,其实可是出过这个栅栏懂得唷’。有些家伙听到他们吹嘘,竟也感动得要命;有些羊出了栅栏,就不晓得到哪里去了。而在这么多羊之中,有个家伙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他知道自己是一只羊,因为恐惧的关系,并不想走出栅栏之外。但他也不觉得自己很幸福。乍看之下,这家伙跟其他的羊没什么两样,仔细观察,这只羊总是很沉默,总是拉出奇异形状的大便。的确,就只是单纯的大便而已。不过形状真的很奇怪,即便是这样,那还是大便。然后,那只羊,就是我。”

饰磨喜欢看起来柔弱的女性,也喜欢坚强的女性。

不过,他向来秉持禁欲主义,只农药能够站在旁边看着她就满足了。他的脑海里有一张可携式地图,诸如中央餐厅的收银员有田小姐,肯德基的三田村小姐,浸信眼科诊所的仁川医生等等,这些他所注目的女性的住处,完全绘制在那张地图上。对总是泡在判例与法理当中过日子的他来说,那是他重要的喘息时间。

他虽然迷恋某个在他家附近打工的法学部女生,但当那个女生和他在超市与法学部错身而过时,她似乎注意到了饰磨热情的视线,“当她看到我的时候,会很明显地警戒起来”,饰磨是这样说的。最近在街上遇见她,对饰来说已经不是喜悦,而是惧怕。虽说饰磨因为不断地陷入这样毫无进展的事态而致使自己进退维谷,但我还是认为,只有他,能够胜任我们的指导者。

那一天的报告,在北白川的肯德基进行。饰磨深感兴趣的三田村小姐就在那里打工。我进到店里,向柜台后的她微笑,她看起来有些憔悴。肯德基已经开始接受圣诞节享用鸡肉大餐的相关预约。

饰磨板着脸,把厚厚的法律书摊在桌上。整间店里流泻着圣诞节的音乐,虽说像是一个温暖的冬天、重要的人、一家团圆或与恋人共度的夜晚等等的幸福都能在这里预约,但这个地方同样的,浓密地弥漫着充满欺瞒和对我们加以责备的言语。饰磨说:“这简直就是拷问。”虽然换个地方就没事了,但他铁了心,坚决不屈服于圣诞法西斯主义之下。他孤独地日夜奋战,也因为如此这般勉强自己,所以圣诞节当天,他就退了热度,整个人睡到翻过去。我很担心他的身体。

“三田村小姐,好像又更瘦了喔。”

我看着在柜台内侧来回忙碌的三田村小姐,一边说道。

“她好像被欺负得很惨。”

“是啊,似乎一天比一天严重。”

“都是她继父不好。她的母亲也是,难道都不能帮帮她吗?”

“她的男朋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真可怜。”

“真是的,太过分了。”

我们的思绪在三田村小姐身上驰骋。我们痛骂她那个据说是踢美式足球的虐待狂男友,发泄对她那可疑继父的愤怒。

三田村小姐为了要支撑家计,日日夜夜拼命工作。结果就在半年前,她从大学退学了。就算是这样,她的继父也依然不认真工作,只会喝得烂醉,有什么不愉快就出手打人,但她并没有因此放弃那个家,而是与母亲一起支撑家计。她的继父不仅会使用暴力,甚至会对这个继女出手。还有她那个纠缠不清的男友,不止体格壮硕,为了一逞他那粗野、变态的兽欲,他甚至会到处追着三田村小姐跑。事实上,这个男人也不是与我们完全无关。饰磨曾经与他决斗过。他的性格会扭曲到今天这个地步,饰磨也有责任。总之,她总算是勇敢地撑过了这一段日子。我很想说她的悲惨可比黑暗版的《日本妇道记》(注:山本周五郎作品,短篇集,内容多描写日本女性为家庭、丈夫和孩子牺牲奉献的传统形象。),但她仍是那么的勇敢。一想到她过的是这样的生活,我们就愈发心痛。我们都希望她能早日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即便是我们全心全意替她祈祷幸福,关键还是在她自己。凭着毅力活下来的她,应该不会接受别人的怜悯。

最重要的是,她根本没有这样的继父与男友。

当我们两个人凑在一起时,总是会毫不留情地刺伤我们那持续胀大的妄想,几经寒暑,我们已是满身伤痕,然后我们就会感叹“这世道已经腐败”。老实说,有时我还真不知道,腐败的是这个世道,还是根本就是我们自己。总而言之,我们的日常生活,有大半是凭借着我们那丰富却又严苛的妄想而成立的。

饰磨曾经这么说过——

“我们的日常生活有百分之九十,都是在脑子里发生的。”

饰磨把他洗印出来的照片放在桌上。

根据报告,这个男人叫做远藤正。一如我所念出的内容,他是大三生,与水尾小姐隶属同一个法学部的课题小组。他的评价普通,虽然与女性交往过,但已分手,目前他正拍摄独立制作的电影。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呢?报告里载明了,这是在与他实际接触之后,他亲口说出的内容。这个男人令人佩服。如果他要做什么,肯定会贯彻到底,绝不会半途而废。甚至他要吸烟之前,也会把各种厂牌的滤嘴分解开来,分析比较这些滤嘴在结构上的相异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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