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铜钟之声忽起,伴随着厚重悠长的余音,响彻整个永宁宫。
午时已到,周琮和上峰慕容祉告完假,回到厢房。
里间传来两句含糊不清的呓语,他收拾文册名单的动作一顿,绕过墨菊屏风,不远不近地瞧着阿厘印着泪痕的睡颜。
她对周克馑情真意切,忽闻噩耗,悲痛至极晕了过去。
当下亦是周瑾安夫妇行刑之时,他同样无法专心致志,如此,倒不如提早回府。
她侧躺着,眼睫毛洇成一缕缕,脸颊上的肉紧紧挨着床上铺的靛青色绸子,花了的妆容隐约的印上了些。
不同于以往跟她相处时莫名的心神舒畅,轻松宁静,瞧着她这副样子,周琮心中隐隐发堵。
他本应等十八与十五把尸首寻回之后,再将周克馑已殒命北地的消息告知她。
不过是,在听到十四禀报,阿厘姑娘要他帮忙探听周克馑下落才肯原谅他时。
周琮私心作祟,打算早些绝了她的心思,便迫不及待了。
如今见她难受至此,他竟然无甚懊悔。
“阿厘。”
阿厘迷茫地睁开眼,痴痴的面色待看清前方的紫金官服之后,肉眼可见地萎靡了下去。
“大人?”
“回府了。”
阿厘闻言沉默着起身,麻利地把床铺收拾整齐,又把最上面的绸子收了起来抱在怀里。
周琮没有再安慰她的意思,兀自打开床边的衣橱,找到一顶绾色帏帽递给她。
阿厘乖乖接过,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再看手上,果然染了铅黛,又在世子面前出丑了。
可她现在压根没余力再去计较这个,默默的将这个尺寸宽大很多的帽子戴上。
透过轻纱,无法看清周琮的神情,只知道他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了几息,估计是看她戴起来的模样太滑稽吧。
十七牵着马车等在户部司务厅门前,周琮先行进了车厢,阿厘随后手脚并用爬上去,刚要落座于左边车辕处,就被十七阻止了,示意她坐进车厢内。
周琮有宫内行车的荣宠,是以他们也沾了光,不用再步行出宫。
阿厘浑浑噩噩地听指挥掀了帘子进去,周琮对门正坐闭目养神,官帽置于身旁,他身量修长,狭窄的车厢显得分外局促。
阿厘侧坐于门口处,食盒放在身侧,绸子出来时便被十七接过去了。
她手中无物,不自觉地开始用指甲刮手背,这是她以前长冻疮时遗留下来的习惯。
脑子里一片混沌,她不知道应该想些什么,做些什么,甚至到现在还没有“周克馑死了”的实感,心头木木的,之前还流泪,一觉睡醒,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车轮碾过青石板,穿过宫道,很快便到了城楼前,十七正拿回佩剑之时,有小黄门远远的追了过来。
道是晚间长公主在高台设宴,请周大人务必前来。
周琮:“可知还有哪些贵客受邀?”
小黄门恭敬回道:“回大人的话,据奴婢所知,似乎还有康大人、王将军以及陆大人。”
周琮明晰了此宴的性质,淡淡应下,示意十七给了小黄门一粒金珠子。
“多谢大人。”小黄门站在高耸的城墙前行礼,马蹄声声,渐渐远去,侧门关闭,城内城外,世界一分为二。
……
周克馑并不知道自己的“死讯”已经传入阿厘耳中,他们在最南端的山谷中休整。
行至此处,只剩最后一层了,可这最后一层山的北坡,不仅高耸入云,还植被稀少,陡峭难攀,山体六分之一的尖端覆盖着冰雪,仰头望去,最低的垭口也未能幸免。
他们进退不得,便在谷地中休息。
这么长时间的跋涉后,一行十几人锐减至九人,谁也没想到,当初的决定,会令他们陷入如此两难的境地。
他们衣不蔽体,头发蓬乱,仿佛野人。
同胞有几个是被巨熊咬死的,有几个是饥劳过度猝死,有几个是伤口发了炎症没挺过来,还有一个是不幸被不知名毒草割伤不治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