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去的地方依旧是董爷的旧宅子,之前他为了能跟陈启均说上几句,天天来这儿门口跑步,一直不觉得有什么,今天换了个角度过来,感觉竟大有些不一样。
原来从前的他一直是这样的,坐在车里,面无表情地去到这个地方,跟董爷汇报一天的工作,偶尔出来碰上王猴等人找茬,针锋相对地口角几句,再回去继续一天的忙碌。
过去的事情真的都好像上辈子一样,离他越来越远了,他现在目及所见的,就是早上的蔬菜水果多少钱一斤,肉类要如何储藏比较不容易坏,再然后就是怎么把他的店捯饬得不像个纯粹卖菜的地方。
所以说商人都是狡诈又滑头的,明明就是个没什么搞头的卖菜摊子,却还要绞尽脑汁地想办法提高自己的格调,仿佛这样就能与众不同——钱果真都不是那么好赚的。
没一会儿董爷的家宅就到了,楚峥用他那双脏鞋踩着董爷家光滑可鉴人脸的地板,熟门熟路地进去,董家干了十几年的保姆此刻正在拖地,一看见楚峥,意外无比:“这不是小楚?”
楚峥回头看见她,展颜笑了笑:“哟,何姨。”
何姨“哎哎”地应了一声,瞧了他好几眼,立在一旁等他走过去,看看地上的脏脚印,摇了摇头,拎着拖把把他踩脏的地方重新拖干净。
董爷正在书房自己跟自己下棋,楚峥进来,他也没抬头,捻着棋子说:“你倒是没把自己当外人。”
楚峥腆然笑笑:“地踩脏了,再拖就是了。”
这习惯一般的对话,竟和从前一模一样。
董爷放下棋子,拿过一旁的湿毛巾擦了擦手,指了指旁边位置,示意他坐。
楚峥过去坐下,何姨敲门进来,给他送了一杯水,因为清楚他不爱附庸风雅地喝茶,何姨只在水里加了个柠檬片。
“你看看,”董爷说,“何姨多了解你,这里就像你的半个家一样。”
楚峥笑了笑。
“前两天少卿去找过你。”董爷说。
“是。”楚峥如实道来。
“哼,这小子简直反了,”董爷将手中茶盏往旁处一搁,“给他钱花,将他养大,他却丁点不知足,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楚峥,你说这事儿该怎么办?”
怎么办?暴力制裁,收了他的羽翼,叫他无处作威。
楚峥脑子里莫名忽闪而过这样一句话,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差脱口而出了,还好及时止住。
他怔了怔,忽然想起来了,这是他上辈子给董爷的回答,当初董爷也是这么问他,他揣着一身戾气,一心想在董爷面前证明点什么,于是出了这么个馊主意,现在想来,这父子两此后关系日趋恶劣,竟也有他从中挑拨的份?
“小子,怎么不说话?”董爷见他沉默不语,抬头看了他一眼。
“父子连心……”楚峥平复了下自己的心情,笑了笑说,“毕竟董爷百年以后,家财家业也都是要留给少董的,倒不如对他宽容一点,他喜欢做的,就放手叫他去做,随他去吧。”
“哦?”董爷意外地看他,“怎么说?”
“陈大哥都和我说了,董爷最近也难,前边的事儿还没省心,少董又背着您收了央城那块房产,亏得是连底裤都不剩,他也是后悔,就急于转手,又不好意思跟您说,于是动脑筋找到了沈氏,”楚峥倾身过去,拎起一旁的茶壶,把董爷手边的茶盏沏满,“但沈德江不是做慈善的,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商人,之前董爷也想和他做生意,为什么他没有同意,偏偏同意了要买他的地?”
董爷沉吟不语。
“对沈德江来说,他不可能会做赔本买卖,他若要同意收地,总有他自己的考量。这块地确实一直叫少董亏得头疼,可换了个价钱,假以他人之手,烂地说不定就变成了宝地。”
董爷展开了眉头:“你的意思是说,便宜外人不如便宜自己?”
“是啊,”楚峥笑道,“董爷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出面问少董把地买下,现在虽说有些困难,但往后再多加琢磨,花心思把那地方整顿整顿,只要足够耐性,不怕没有回赚的一天。”
董爷被他说动了,动了动眉毛,故意问他:“那我岂不是白便宜了那个小没良心?”
“所以说能吃亏是福,他的您的,不管是谁的,总归都是一样的。这么做不如就当给少董送了份礼,也好安了他的心。”
董爷思索着,抿了下手指,楚峥瞧了一眼,心头一动,伸手往兜里掏了掏,摸出一根烟来,往他的手指间一塞。
董爷一怔,低头看向那根烟,终于没忍住笑了起来:“你这人,真是……”
楚峥也笑了,这是王猴一贯的拍马屁套路,独他专属,几乎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性动作,每次董爷一思考,他就要往老头子的手里塞烟,狗腿得让人想要发笑,但是虚情假意的事接受得多了,很容易就会让人混淆。
王猴那么会看董爷的脸色,你敢说他没有将老头儿放在心上?日日观察他,研究他有什么需要,如此这般用心,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但出发点都是一样的。
董爷微有些感概:“楚峥,你怎么就走了呢?”
我走了,对你未必不是件好事。
楚峥心想。
妖魔鬼怪留多了在身边,总归是个祸患,表面上越无害的东西,内里说不定越是带着刺,等以后待得久了,矛盾总会显现,上辈子就是这样的,与其等之后反目成仇闹得不甚愉快,还不如早早地分开。
“你媳妇儿怎么样了?”董爷见他不说话,也不强迫,只忽然转了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