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女人柔和的双眸里仿佛坠了星辰,幽亮中散发着微微的热。顾拾的所有动作在这一瞬间忽然都滞住,思维停了摆,言语亦失效,他就这样怔怔地看着她,直到她俯身下来,在他唇上轻轻地啄了一下。
&esp;&esp;他呆了呆,在她离开他之前茫然地伸出手去。他应该是想挽留她的,但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了。她却笑着将方才那三张纸又塞进了他怀里,他低头一看:
&esp;&esp;好,休,养。
&esp;&esp;而伊人的倩影已经转过那云母屏风去了。
&esp;&esp;他看着怀中这几张纸条,慢慢地,竟也笑出了声来。
&esp;&esp;☆、
&esp;&esp;文初二年三月中,被困巷战之中、打得七零八落的孙望及其军队,终于向钟嶙的北军投降。
&esp;&esp;未央宫宫门大开,冷冽的日光照彻万方,寥寥无人的甬道直通向华榱壁珰的巍峨前殿,钟嶙一身甲胄,率领北军众将士一齐入了宫城,将俘虏的孙望等人押在中间。
&esp;&esp;料峭的春日,荒芜的未央宫里寒梅开了又谢,阮寄独自在温室殿里临帖,茜儿在她身边弓下了身子:“夫人,那几个御医婢子已处理了。”
&esp;&esp;她抿了抿唇,表情没有变化,只眸中的光颤动了一瞬。她搁下了笔,看着纸上那数行潦草歪斜的字——
&esp;&esp;当年在掖庭狱中受刑之后,自己的右手便写不好字了。
&esp;&esp;她抬起头,望向窗外,那冷红宫墙之上,是淡白的天空,漂浮着苍灰的云。太阳艰难地从那云层背后探将出来,却只剩了疲惫的微光,在黎明的薄雾中泛着空疏的寒意。
&esp;&esp;前殿上。
&esp;&esp;军士将孙望丢在了丹墀之下。齐王尚没有到,钟嶙也只是束手垂眉恭谨地站在阶下,孙望被绑了双手跪倒在地,往前膝行挪了几步,忽然大叫道:“陛下呢?陛下在哪里?!”
&esp;&esp;白发苍苍的老人茫然而焦急地四下里张望,沟壑纵横的脸上仍是不能服输的神气:“是齐王搞的鬼,是不是?那什么先帝遗诏,我早已说过要他们别信,他们却为了这事同我翻脸……陛下才是真领了天命的人,那个顾拾又算什么东西!”
&esp;&esp;话音截然地落了地,偌大的殿宇中没有一个人应和他。
&esp;&esp;然而很快,被他大骂的那个人就从御座之后转了出来。
&esp;&esp;殿中军士甲兵相击,同时下跪,膝盖齐齐叩地,口中高呼——
&esp;&esp;“殿下长生无极!”
&esp;&esp;“殿下?”孙望喃喃,抬头望去,但见几名宫娥宦侍鱼贯而出,然后便是顾拾,正一步步走上了通向御座的台阶。
&esp;&esp;玄黑的大氅下是十二文章的天子冕服,腰间系着镶玉的宝剑,剑上艳红的璎珞随着他的动作而晃荡飘摆。大氅收束在颌下,衬出那张脸如岩石一般苍白而冷硬的轮廓,衬出那一双沉沉的无情的桃花眼。
&esp;&esp;他在御座前站定了。
&esp;&esp;钟嶙走上前,行礼道:“启禀殿下,城中叛乱已平,俘虏孙望在此,请殿下发落。”
&esp;&esp;顾拾的目光落在了孙望的身上。
&esp;&esp;孙望竟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
&esp;&esp;顾拾慢慢地在御座上坐了下来,一手撑在了凭几上,身子懒懒地斜过去,目光却锐利地端详着这个老人。
&esp;&esp;直到殿中众人都感觉无法承受这压抑的氛围了,他才终于开了口:“孙丞相可知道,如不是你负隅顽抗,孤早已即位大宝了?”
&esp;&esp;孙望冷笑一声:“你如今也不过是个僭越的逆臣。”
&esp;&esp;顾拾面不改色,“很快就不是僭越了。”他顿了一下,“朕当过皇帝,朕也知道当皇帝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esp;&esp;孙望不知如何应答,便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esp;&esp;“孤听闻孙丞相擅长卜算。”顾拾又说道,这一回,他微微地笑了,“不如也给孤相一相面,看看孤未来会如何?”
&esp;&esp;孙望不得不回过头来盯住顾拾。他是不愿意与这个人对视的,他想任何人,只要还有些尊严的人,就不会愿意与这个人对视。这个人的目光仿佛视万物为刍狗。
&esp;&esp;过了半晌,孙望动了动干燥的唇:“黄金满屋,贫饿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