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老僧道:“那又为何要跪?”
&esp;&esp;“因为有所求。”
&esp;&esp;“你有所求于佛祖,却又不信佛祖?”老僧短暂地笑了一下,“这不是很卑鄙么?”
&esp;&esp;“我非有所求于佛祖。”顾拾道,“我已说了,我是有所求于法师。”他抬起头来,目光灼亮地盯视着老僧,“我的妻子身中内廷的哑毒已十有余年,法师既有医治之能,抬手即可解人危难,为何却不肯抬一抬手?”
&esp;&esp;“你杀过人吗?”老僧却忽然道。
&esp;&esp;顾拾一怔,眉目中黯了一黯。“……杀过。”
&esp;&esp;“老衲说了,你不是有缘之人。”老僧低垂了眉,神色里似有些无奈,“你天庭狭窄,眉锁戾气,薄唇寡情,老衲若帮了你,也不见得便不是害你。”
&esp;&esp;顾拾忽然冷笑了一声。
&esp;&esp;“你不帮我,怎知一定就会害我?即便你害了我,那也是我自己求来的,与你何干?”
&esp;&esp;老僧一怔,竟似乎被他说得哑住了。
&esp;&esp;萧瑟西风席地而过,顾拾觉出了些寒冷,但却仍然没有动弹。面对这个顽固的老和尚,面对老和尚口中那些自己听不懂的道理,顾拾心里其实也不知该怎么办的,他甚至连惯常的微笑圆滑都忘记了。
&esp;&esp;他用了最生硬的方式去求恳,他不知道能不能管用,但他只能这样子一直求下去。
&esp;&esp;老僧看他半晌,转身离去了。张迎瞠目结舌,留下也不是,跟上也不是,围着顾拾着急地转了两圈,跺跺脚道:“奴婢回去让人给这座大庙送一尊金身大佛过来,还怕他不答应么?要不,要不您让宗室们都过来敬佛,给这老和尚一个封号……”
&esp;&esp;“不必说了。”顾拾低眸看着地上那盘剩饭剩菜,“他不会吃那套。”
&esp;&esp;“那您打算怎么办?”张迎没辙了。
&esp;&esp;顾拾笑了笑,“我从未读过佛经,但听他方才那些话,我却一句也不赞同。什么缘法,还不跟天命一样,像个人尽可夫的娼-妓。”
&esp;&esp;张迎连忙捂住了耳朵:“别说了别说了!佛祖就在这儿呢!”
&esp;&esp;顾拾笑道:“你害怕?”
&esp;&esp;“会遭报应的!”张迎闭着眼睛大叫。
&esp;&esp;“原来你还会害怕这些虚幻的东西。”顾拾的笑容里渐渐淬出了锋芒,“那或许你还没真正经历过最可害怕的事。”
&esp;&esp;张迎怔怔地放下了手,“您最害怕的事情,是什么?”
&esp;&esp;顾拾看着他,慢慢地吐出一口气,转过了头,却不再回答。“你先回去,别让宫里的人起了疑心。”
&esp;&esp;“您这是打算……”
&esp;&esp;“我打算一直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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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南宫之南,大将军府。
&esp;&esp;雕梁画栋,曲径通幽,这是奉皇命特意赶工敕造出来的府邸,比之南北二宫造作得更为华美。只是大将军钟嶙却好像并不在意这些——
&esp;&esp;朝中文武众臣都知道钟将军是个很奇怪的人,他好像竟是没有弱点的。他出身寒门,无妻无子,不好宴会,不解风情,除了打仗之外,他好像竟没有其他事情可做。
&esp;&esp;而皇帝对他却也是全然地信任,一应兵权都交了给他不说,还将颍川钟氏的族人都调来京师,各个安排了显要的朝官。此时此刻,秋雨清寒的大将军府中,钟氏族人便正聚在一起喝酒用膳,其乐融融。
&esp;&esp;钟嶙是惯例地滴酒不沾。晚膳之后,女眷各个回寝,几个在朝为官的男人留了下来,到书房中商议政事。
&esp;&esp;“依我看,皇帝既对老三如此信任,便该趁热打铁,多建军功……”族中长兄钟屿开口,指着房中舆图道,“那个柳岑如今还在荆州,未能出得州境,如能一举歼灭……”
&esp;&esp;“这也太早了。”钟嶙截断了他的话,冷冷一笑。他在家人面前似乎就不再刻意地寡言,眼角眉梢锋芒毕露,“这时候便将柳岑歼灭,能算什么军功?”
&esp;&esp;钟屿一愣,另一位族叔适时地接了话:“老三的意思是先将叛贼放养一会儿,这样既可以同朝廷讨赏,还可以放长线钓大鱼……”
&esp;&esp;“这样……自然也是不错。”钟屿仍是心事重重地看着舆图,“但如今可不止柳岑一家,十二州各起反贼,除荆州以外,至少还有益州、交州、兖州、徐州,都是称王称帝的架势……我怕老三你,顾不过来啊。”
&esp;&esp;“益州和交州太远,同我们没什么大干系。”钟嶙冷淡地道,“总之如今天下兵马皆由我全权调度,再加上前靖王室的旧威信,平叛虽非易事,倒也不至于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