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这般近在咫尺的低唤,他颇不情愿地伸出食指,挑开眼前的发带。一双幽深如墨的眸子宛如初生之朝阳,刹那间盈满了光华。
“何事?”
福伯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说。”沈璧言简意赅。
“高尚书……又派人来说亲了。”
这个“又”字用极好。
“哦?”这般锲而不舍,倒出乎了沈璧的意料。
福伯暗暗揣测这个“哦”所包含的信息——
沈璧是否已动怒?
他接下来会作何反应?
而自己又该如何应对,才不至于使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正当福伯整个人绷的像根将断不断的琴弦时,沈璧重又闭上眼,轻飘飘地丢下三个字,“轰出去。”
说话间,一双白净的脚丫子从袍子底下露出来。
“侯爷,你的鞋呢?这么睡会受凉的。”福伯愁得直叹气。
沈璧昨晚挑灯夜读,合上书卷时,已是天光透亮。
一夜未眠,吃了午饭,困得不行,便来到这清幽静谧的绿波亭小憩。此刻倦意正浓,眼皮都懒得抬,只朝水池努努嘴,轻描淡写道:“一只不慎掉下去,剩下那只也挺寂寞的,索性扔了,让它们在水里做个伴。”
福伯颇有些哭笑不得,伸头一看,池中可不正飘着一双青丝履。
不过,提亲的事没令沈璧怒发冲冠,他倒松了口气,将悬着的心放回肚子里,又与沈璧讲起利弊,“侯爷与高尚书同朝为官,低头不见抬头见。若再这么将人赶走,彻底得罪他,实在不妥……不如,老奴将说亲之人领到亭子里,侯爷见上一面,再委婉回绝,如何?”
“随你。”沈璧难得一见的没有拒绝。
侯爷今天心情不错。
福伯心头大喜,估摸十有八九是想通透了,自认到了该娶亲的年纪。
上门的这位赵媒婆是高骈花重金寻来的第三个媒人。
在她之前的那俩个,都称自己为天下第一名嘴,长着一条三寸不烂之舌。没有撮合不了的亲,也没有说不成的媒,没曾想一个连忠义侯府的门都没进了,另一个虽进了门,却没机会开口。
有了前车之鉴,赵媒婆自然不敢托大,见着沈璧,小心翼翼地行了礼。
沈璧依旧闭着眼,一副将醒未醒的疏懒模样,没训斥她,也没叫人撵了她。这对赵媒婆而言,无异于一种无声的鼓励。
沈璧性情不定,为人阴郁的传闻给她带来的心理压力顿时减去不少,她的胆子稍渐大了,心想先将人夸一遍总不会错,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早听闻侯爷品貌非凡,玉树临风。今日一见,果然赛过谪仙……”
闻得此言,沈璧霍然睁眼,眸底闪过一片冷光,仿佛粼粼冰河上反射的惨白月光,冻的福伯一个激灵。
他跟在沈璧身边多年,早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这般眼光一现,福伯顿时暗呼不好,尚未得及叫赵媒婆速速退下,便觉眼前银光一闪,一杆枪头雪亮的红缨枪已朝媒人飞去!
这位媒婆说媒已有二十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可这么简单粗暴,连招呼不打就翻脸亮兵器的,她还是头一回见到。
眼看说媒要说出人命来,她哪里还能淡定?魂飞魄散之际,便慌不择路,“扑通”一声,跌进绿波亭旁的水池里。求生的本能令她像个笨鸭子般在水里拼命扑腾双臂,打起一串串的水花,在太阳下亮如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