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称呼,他们这里六岁的孩子可说不出来,最多说到知县大人。可见,音音真的很可能像钟伯说的,就是出身仕宦大家,平日耳濡目染,知道武官里大将军很厉害,文官里大学士了不得。
此时陆子期哪里能想到,音音的那句大将军根本不是孩子般的随口夸耀,而是她小舅舅就是本朝最出色的少年将军,年刚弱冠就封了骠骑将军。
而她的那句大学士,也不是听了一耳朵拿出来说,而是不止一次小舅舅咬着草根抱着她的时候,看到当朝最炽手可热的崇政殿大学士兼兵部尚书都是同一句低语:“老子早晚踩下去这个死老头子!”
陆子期背起音音,下了亭子,朝着他们清晖院去了。
春天到了,偶尔可以听见一两声虫鸣,剩下的就是一路叽叽喳喳说着话的音音。一会儿说虫子,一会儿说月亮。说到月亮,她显然想到了她的小月儿,可是她不说,她只是沉默,乖乖地趴在哥哥的背上,默默想着她的小月儿。
串儿问了一句:“音音小姐,怎么不说话了?”
“串儿姐姐,我只是困了。”
月光碎,孩子的声音很轻。
第13章高热
月光下,音音沉默地趴在哥哥背上,整条路上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连不知哪里突然窜过什么带起的声音都显得清晰。
串儿侧耳,小声道:“许是猫。”自然不会是那边院子里大小姐养的猫,大小姐的猫可厉害,串儿见过一次,那猫一看过来吓得串儿就是一哆嗦,跟大小姐一样脾气大
旁边钟大娘推了串儿一下,串儿立即醒悟,忙改口:“可能是家雀儿黄鼠狼子也说不定”总之不能是猫,他们家小姐怕猫怕得厉害。
说完,串儿才发现音音好一会儿都没吭声了。
串儿问了一句:“音音小姐,怎么不说话了?”
音音趴在哥哥背上睁着大眼睛说:“串儿姐姐,我只是困了。”一听到身后钟大娘的脚步声靠近,她赶紧把眼睛闭上了。
钟大娘伸手摸音音额头:“今儿怎么这么早就困了折腾一天,孩子累了吧。”
陆子期始终沉默地听着,这时候才说:“音音,没事的。”
钟大娘以为少爷是安慰音音,跟那边大小姐这事儿都过去了,没事的。
音音搂着哥哥,嗯了一声,轻声道:“都会过去的。”
是孩子的声音,可说的偏偏都已不再是孩子话。
所有好的不好的事情都会过去的,音音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了。过不去也没法子呀,哭也没用,怎么都没用,就是太子哥哥呢,都有那些哭都哭不出来的难受,所以要放它们过去。
陆子期心一颤,经历过丧母之悲的孩子,终归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了,他看着前路,低声道:“哥哥会一直陪着你。”你也要一直陪着哥哥。
身上小小的孩子,乖乖趴着,陆子期偏头问:“音音想要什么,哥哥给你寻来。”没了小花灯,他还可以送她别的。
“我想想我要慢慢想”音音想得很慢很慢,想的都是她的小月儿。
音音搂紧了哥哥,随着哥哥一直往前走,走过恍惚的光亮,走过黑暗,但音音在哥哥的背上,安全得很,她什么都不怕。她想象着黑漆漆的林木间,蹿过的也许就是大黑猫,那又怎么样,她也不怕的。
她拿小脸蛋依赖地蹭了蹭哥哥的脖颈。
这样乖巧浓密的依恋,能融化人心中一切戾气,能抚慰一切伤痕,陆子期的步子都慢了,他抬头,得见树梢上的明月。至少这一刻他站在陆家,那个让他喘不过气来的晌午不再如黑影附骨不去,想到母亲伏在枕上慢慢涣散的目光,他不再觉得口中都是血的腥涩。
他能呼吸到干净清冽的空气,就能活。
他背上的女娃真的觉得困了,慢慢合上了眼睛,半睁半闭间,好像置身于一只漂在月光中的船上,安稳地,安全地,再次合上眼。
钟大娘不明白,今儿公子怎么净挑远路走,音音都困了还不赶紧回去但她最多就是心里想一下,少爷从小就是极有主意的一个人,少爷要做什么,都有他的道理,有时候要过很久,他们这些人才能明白过来。
这条回去的路被陆子期拉长,长到让背上的女娃再也抵不住困意,一点点睡着了。
回到清晖院,陆子期轻轻把音音放在她的碧纱橱里,接过串儿拿过来的热帕子轻轻擦了擦她的小脸,然后是音音的小手小脚。大约感觉到是哥哥在,沉睡中的音音只是抓了抓哥哥的袖子,然后慢慢松开了,她睡沉了。
一切都会过去的,但今天想到她的小月儿,他的音音也许会格外难过。陆子期轻轻捏了捏孩子的小手,那么就睡过去吧,再醒来,日头就升起来了。
钟大娘叮嘱串儿警醒些:“今儿看着没什么事儿一样,但这孩子”钟大娘早已发现音音不仅懂事,还是个很会把事藏在心里的孩子。就好像今天之前,钟大娘只见音音天天笑呵呵的,什么都适应得快,什么都欢喜,没有心事一样。
哪知道孩子心里这么清楚自己是在别人家,即使是最喜欢的东西被人拿住了,都记得她是寄人篱下的客,对面的是能撵走她的主。
“只怕孩子睡不安稳”钟大娘越想越不放心,都想自己留下来了,串儿实在不是个机灵丫头呀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