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荑的左脸印着几个黑色的圆点,浣纱掩口轻笑,从袖中取出手绢,在干净的笔洗里浸湿,轻轻擦拭柔荑的脸颊:“夫人睡着了。”浣纱的目光移向原本被她压住的纸,一道道弯弯曲曲的线,纸面上毫无规律地散落着一些黑点。浣纱问:“夫人的地图画好了吗?”柔荑捧起桌上的图,疲倦地叹了一声气。她将纸揉成一团,扔进纸篓。浣纱奇怪地问:“夫人为什么把它扔了?”
“画错了,那条河应该不是这样子的。”
浣纱给她舀了一碗鸡汤:“夫人不用急。这河是怎么流的,倒也不重要。夫人只要画出每个山寨大致的位置,和通往山寨的路径就行了。”柔荑偷偷瞄了她一眼,需要画什么、不需要画什么,浣纱似乎很了解。想起路上浣纱劝自己的那些话,柔荑心中不由生疑。其实,若不是为了括苍,浣纱怎么劝,她也不会答应画出地图的。
“这是大岗寨,是最大的山寨,也是离螺子溪最近的山寨。你们沿河而上,一定会先到达这里。”熬了一个通宵才把地图完成的柔荑脸色苍白,为了画这张地图,柔荑简直把脑袋都掏空了。但是括苍、飞翎研究了一番,认为这地图仍有诸多缺陷,只能靠柔荑用语言来补充,柔荑只好强打精神回答他们的疑问。
飞翎问:“这个山寨有多少人?”
柔荑想了许久,不是很肯定地说:“大约、大约有七八百人,都住在山坡和山坳里,连成一片。”括苍挥手示意她打住,大岗寨的情形他本就有所了解,并不是今天需要柔荑解答的重点。括苍指了指离大岗寨最近的一个黑点,柔荑道:“这是小图灵寨,很小很小。”
“有多小?有多少人?”这次发问的是括苍。
柔荑费劲地想了很久:“可能,连一百个人都没有。但是大图灵寨很大,可你问我有多少人,我也说不上来,不过一定没有大岗寨多。”柔荑指了指附近的另一个点说。括苍提起毛笔,在柔荑手指的地方画了一个圈,又补上几个小字。
“还有哪些是规模大的山寨?”括苍问。
柔荑一个个指出来:“大树根寨,那里有一棵枯死了的几千岁的老榕树,山寨的人跟老榕树的树根一样多。”括苍与飞翎总要她说出一个山寨的人口,可是柔荑对许多山寨根本不熟悉,只好举出各种奇怪的比喻。括苍瞄了她一眼,他以为,柔荑是圣女,至少应该对每一个山寨都熟悉的。看来,他还是高估了她的作用。
“葛月寨,这里离大岗寨最远,我也没去过,可是听说是一个很大的寨子。”括苍把象征葛月寨的黑点圈了起来。
一轮看下来,大大小小共二十六个山寨,人口可能在五百以上的有三四个,粗略估算,夷族的总人数不足五千。就是这区区五千人,几百年来让官军束手无策。在丁州城外驻扎着括苍的三万大军,现在括苍觉得,这些不过都是废物。在清凉山这种深山老林里作战,依凭的是天时地利,人数上的压倒性根本不能称之为一种优势。但是,他们对清凉山的了解,永远不可能超越世代居住于此的夷人。
括苍领军乘轻舟快行,柔荑与浣纱在一队士兵保护下尾随军队。当轻舟靠岸时,浣纱发现这一片不大的草地上摆满了官军的小船,甚至有许多船被摞在其它船之上。留守的官军在岸上结了几顶帐篷,正在岸边观望。小船磕了一下,便不再前行。士兵搭上踏板,浣纱让柔荑走在前,因为水流较急,脚下的小船摇摇晃晃,柔荑倒是走得很稳,浣纱提心吊胆地踩着踏板,跳上了岸。
一路走来都是是遮阴蔽日的密林,藤蔓爬在树干上张牙舞爪,仿佛一张张狰狞可怕的脸,脚下没有路,走在树荫底下晒不到一点阳光。浣纱走着走着,开始心慌了。“夫人,休息一会儿吧。”柔荑点头,士兵割了些草铺在地上,她便就地坐下。浣纱故作镇定地打量着四周,然后问:“夫人,我们会不会走错路了?这一路越来越荒芜,绝不似有人烟。”
柔荑迷茫地抬头,天似乎快要黑了:“我也不知道,这里每个地方都差不多。但是,沿着河走,是一定会到大岗寨的。”
“可是这里看不到河。”浣纱的声音竟然有一丝颤抖。
从小见惯了这样的景色,柔荑一点也不害怕:“等到了下个山顶,我们找个地方看看,不就知道了?”
匆匆忙忙的身影穿过密林迅速地向人群奔来。队伍前面的将领警觉地开弓上箭,等到人影看得清晰时,发现是官军的服色:“易行将军!”
“前面发现了我军的尸体!”
远远听到这个不甚清晰的声音,括苍立刻从石头上跳了起来。仅仅一小会儿,飞翎与易行已经来到他的面前。易行报告:“王爷,前面山头发现我军尸体!”括苍警惕地问:“怎么死的?”“没有搏斗痕迹,应该是误中埋伏。”括苍松了一口气:“一定是夷人用于捕获野兽的陷阱。看来,离目的地不远了。”因为柔荑这幅地图的指引,比括苍第一次入山省了许多路程,“飞翎,十人一组,派三十个小组分别先行,百人一队,尾随其后。逢人就杀,不能让夷人察觉我军的行踪。”
夷人的夜降临得格外早,当官军还在密林的掩护下潜行,大岗寨已经停止了一切活动,人们把鸡鸭赶回圈里,相互道别并回到家中。夜幕刚刚落下的时候,整个山寨已经寂静得仿佛没有人存在过。这时,位于山腰的一个庞大建筑,率先亮起了灯光。
那里,是圣祠。括苍眼睛微眯,透过那栅栏式的窗户,似乎看到一个绰约的身影,在屋里徘徊。
官军继续在黑暗中潜行,对大岗寨的包围圈,越来越小,而其中的村民,还全无觉察。
在一片漆黑的山林中,一声凄厉的号角骤然划破长空。响应它似的,一簇簇的火光开始在树影下若隐若现。
有村民从竹楼中冲了出来,看到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的火光,惊慌失措地大吼大叫。被惊醒的人们纷纷打开门窗,有反应快的已经取出了弓箭、举起了锄头,向山寨大门聚集。
士兵拣起一段树枝丢进篝火,发出“噼啪”一声。柔荑背对着篝火,枕着手臂,看着她面前睡着的浣纱的脸。柔荑抓住浣纱的手臂,晃了晃。“夫人?”浣纱还没有睡熟,柔荑一碰,她便醒了过来,“夫人还不睡,明天哪有力气赶路?”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柔荑看着她,眼神中有几分说不清的慌乱。
浣纱身上的汗毛顿时都竖了起来。这深山老林中,若说有什么声音——“没、没有呀。”
看着她惊恐的模样,柔荑噗嗤一声笑了:“‘噼啪’,你没听到吗?”
浣纱总算松了一口气,又为柔荑耍了自己有几分不快:“夫人,不要拿奴婢开这种玩笑,可要被你吓坏了。”浣纱帮她把盖在身上的大氅拉了一拉,“快睡吧,我不陪你讲话了。”
照顾到怀孕的柔荑,这一队人的脚程特别慢,到达大岗寨时,是在官军拿下大岗寨的第三个午后。柔荑站在对面山上眺望大岗寨,山寨里的人看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只是,他们都穿着统一的服饰——官军的服色。柔荑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罗了一遍,竟然没见到一个村民的身影。
他们都去哪儿了?难道都被关在家里了?柔荑的心里疑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