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在另半边肩上蹭一蹭,示意他边走边说,两个灰色的影子一前一后地被昏暗的月光拉长在地上,四位宗王里,你觉得谁最没野心?
福王?苗子清想到一张寿桃脸,脱口而出。
是禹王,其次是旻王,再是福王,然后他冲身后甩了下手,就是那位。
苗子清不解,禹王也是送世子入京
燕回冷笑,你看他那副痨病鬼相,能活多久?怕是禹王早就起了改立的心思,不过是等着京中那位一死,脱了这身枷,名正言顺地盘踞在西南。
若这么讲,那齐王
齐王不一样,燕回顿住脚步,神色晦暗不明,趁着刘峻还没回西安,你去查查那位侧妃和庶子,若我没猜错,这位才是真正的齐世子,至少是他心里的齐世子。
苗子清神色一凛,可要透露消息给刘峻或者齐王妃?
不用,他绽出一个笑,抬头看了眼雾蒙蒙的夜空,让他们演。
此外,再探探那个孙沛是怎么死的,我可不信太后被戳瞎了一只眼还能忍气吞声。
云合寺在金陵城中算是个不大不小,不盛名也不破落的寺庙,自那位给人判词看命数的瞎眼高僧坐化,寺里的香火逾年减少,只有每年的乞巧节寺里那棵同心树还能吸引些青年男女,平日少有香客造访。田氏给谢溶溶说后,她想了片刻还是点头同意了。
毕竟当年她的命格就是在那儿算出来的,谢夫人初时对此绝口不提,后来待到她议亲,京中女眷传什么的都有,她才让人放出去口风,要找武官做女婿。彼时郭二公子对谢溶溶一见倾心,据悉听闻后要弃笔从戎,被他爹怒斥一通,等关了禁闭出来户部侍郎家的嫡小姐肖盈已经在家中上下露过面了。谢夫人本意是从上十二卫或者在京属卫的几个武将中选,她看中几个家中有爵位的青年才俊,还没找媒人上门,谢宝林喝了通酒回来就告诉她给二妞的婚事定了,武定候府的敬二,挂绶镇国将军印,几年前死了正室,膝下还有一子一女。
谢夫人气得起不来床,等敬廷上门拜访,她故意没隐瞒,说谢溶溶命硬,文官怕压不住,找在京中任职还不用上阵打仗的,才是两全其美。话说到这份上,敬廷也不退缩,他推心置腹道,
我比溶溶大了一轮还多,将来就算走在她前面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如有缘白首到老,那是敬某这一辈子的幸事。
谢溶溶想起她在屋内隔着屏风听到的这番话,情窦初开的年纪,被人明里暗里指指点点,表面上不在意,夜里关了门反复照镜子,不喜欢这张脸,生得太明艳,不喜欢圆鼓鼓的胸脯和挺翘的屁股,比生了孩子的妇人还要妖娆。她看自己哪里都不满意,可那个眉目坚毅的男人说,他会爱护她一辈子。
谁曾想到他的一生会过早的停滞在半路,留她一人孑然向前。
她藏在堆帽后泪流满面,入目是怆然慈悲的金身佛像,入耳是弥弥不绝的诵声梵音,她点上一炷香奉在案上的香炉里,贴在地面上深深地俯拜下去。
愿我的夫君早日脱离苦难,而登彼岸。
她一睁开眼就看见面前递来的一方手帕,顺势看去,竟是位想不到的熟人。
郡王妃
秦氏跪立在她身边,侧过头微微一笑,可是敬二夫人?
谢溶溶目光不自觉地去看她的脖颈,雪白的一抹什么痕迹也没有,又去看她的脸,如兰花一般清婉秀净,如不是亲眼所见,她是怎么都不会相信眼前身份尊贵,被视为金陵贵女楷模的人会像弃妇一般雌伏在情夫的脚下,只求一夜恩宠。
她迟迟没有动作,秦氏声音又放轻柔几分,试探道,是谢家妹妹么?
谢溶溶恍惚回神,秦氏破败的背影在脑海中久挥不去,她甩甩头,接过那方手帕,道,多谢郡王妃。
秦氏舒了口气,有些俏皮地眨眨眼,还以为认错了人,差点闹出笑话。
宜静宜动,姿态端庄得连宫里的嬷嬷也挑不出错。谢溶溶与秦氏从未有过交集,一是她出嫁时谢溶溶才十岁出头,隐约知道她京中最具才情的贵女,连正脸都没见过几次,二是秦肇与谢宝林素来不和,二人从仕子时开始就针锋相对,后来一个入了国子监做祭酒,门生遍布京城,一个入都察院靠着身滑不溜手的本事坐到了言官翘楚,秦肇看不起谢宝林世故油滑,谢宝林看不惯他假正经爱攀高枝,连带家眷都不往来,秦氏在谢溶溶心中的印象,不过就是让人口口相传的几句颂赞,单薄得还不如纸上的画,远远不及那夜宫宴来得真实。
谢溶溶有些不好意思,秦氏不开口还好,她一说话,她就想问问,你嗓子还好么?可惜这话是决计说不出口的。
她清清声,道,郡王妃也来礼佛?
秦氏扭过头去仰视着佛像,说,谢妹妹不如直称我名字,姝蕙,总是被人郡王妃、郡王妃叫着,我都快忘了自己叫什么了。
谢溶溶从善如流,姝蕙姐姐。
她摇头,又轻轻点头,我是谢溶溶捕捉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哀色,我是来上柱香,遥祝一位故人路途平安。
一张笑起来贼兮兮的脸立刻出现在她眼前,谢溶溶近日来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绪瞬间再起波澜,她几番压抑住质问,话在口中绕了片刻,最后别扭地说,
秦姐姐心诚则灵。
秦氏听不出来,她苦笑着从侍女手中接过香插在炉中,若真是如此就好了。她拉过谢溶溶的手,细声询问道,妹妹有空么?不如一起走一走?
虽然三月还没脱了氅,外面的太阳和风已经有了暖意,可秦氏的手冰凉,谢溶溶刚被她握住时几乎打了个寒颤,她看了看四周,巧姐被嬷嬷带着正在另一边上香,于是道,今日怕是不行,我与妯娌一道,还有家中的姑娘在。
说着正要抽出手去,秦氏也没有被驳了面子的尴尬,大方地一笑表示理解,那就下次再说,反正机会多得很。
谢溶溶疑惑,秦姐姐不用和郡王回封地么?
秦氏笑容淡下来,握着她的手也松开,公主的身子自开春以来就不太好,太后娘娘恩准我们在京中侍奉,正准备长住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