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连翘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十几年的继父,竟不如这几乎是陌生人的警察有人情味。陶家欢见杨正南和气,大着胆子问:“杨警官,真的不能帮我们查查那个张莉馨吗,我们只要知道她电话就行了。”
杨正南摇头,问:“你姐打算怎么办?”
陶家欢说:“她朋友帮她请了离婚律师,她在找房子搬出来。”
杨正南说:“相信律师吧。”
可能是做笔录时,杨正南就对陶家欢很友善,此刻面对这样一张端正舒展的面容,陶家欢生出亲近感,说:“杨警官,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杨正南温和道:“你说。”
陶家欢问:“要是这件事发生在你妹妹身上,你会怎么办?”
杨正南答道:“看她自己,想继续过就继续过,想分手就分手,我都支持。”
陶家欢怒目圆睁:“都这样了,还能继续过?!”
杨正南回答说以他做民警多年的经验,选择继续过的女人是大多数,这几年才略好点。陶家欢说连翘绝不是大多数,她忍不了,杨正南却告诉她,如果连翘最终选择忍了,她再不理解,也不要指责连翘,他见过太多家务事,外人说点痛快话很容易,但不是每个人都有手起刀落,潇洒就走的勇气和能力。
陶家欢固执地说:“我姐不一样。”
杨正南笑了,笑得很平和:“希望她能顺利点。”
陶家欢不由问:“那要是你妹妹想分手呢?”
杨正南说那就不跟男方客气了,陶家欢追问怎么个不客气法,杨正南问她看没看过《柳毅传》,陶家欢似乎看过,但记不清了,杨正南说是一则民间传说故事,讲的是洞庭龙王的小女儿遇人不淑,丈夫浪荡,对她很厌弃,龙女跟公婆说了,反而得罪了公婆,被赶出来。
陶家欢问:“然后呢?”
杨正南说:“然后她遇到柳毅,柳毅答应替她传书,叔父们这才知道龙女受了苦,直接带了一大票人马去报仇,所杀几何?六十万!伤稼乎?八百里。无情郎安在?食之矣!”
陶家欢破涕为笑:“要是娘家人都能有这魄力,男的出轨都得掂量掂量。哎,我要是有法术就好了,就能帮我姐出气了,可她什么事都不让我做,我好怕她忍出心理毛病。”
很多女人在婚姻里大受打击,本能反应是自责哪里做得不对,要么去咬外面的女人,都怪她勾引自家男人。连翘找不出张莉馨,有可能会再三自省,但想得太多,是在强化痛苦,杨正南提醒说:“你多陪陪你姐姐,记得让她别反思。”
陶家欢听得想哭。连翘反反复复追忆刘天宇是何时有了异心,恨过自己太迟钝,竟没发现蛛丝马迹,但杨正南说,做错事的不是她,不用反思。
同事大喊老杨老杨,杨正南看过去,结束谈话:“有些规定没办法,以后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你们再找我。”
陶家欢道谢,杨正南匆匆离去,陶家欢在花坛阴凉处坐了一阵,连翘到了。
姐妹俩去找赵恺,赵恺的态度跟杨正南一样,警察也是人,他们都很同情连翘的遭遇,但不便去查张莉馨的个人信息。连翘没强求,对婚庆人员撂下一句话:“我会告你。”
婚庆人员死猪不怕开水烫,告他没多大意义,但是既然当别人的枪,就得承受被受害者不依不饶,下次再想害人,就会多想想了。
婚庆人员又矮又胖,秃头大肚子,那个张莉馨也照睡不误。走出派出所,陶家欢感叹:“刘天宇怎么看都是个青年才俊,结果跟这男的一路货色。”
连翘很憋屈:“非非劝我时,有句话说得对,我得接受人是会变的。”
定下的出租屋步行到公司一刻钟,连翘请了清洁阿姨打扫卫生,下午让助理备齐生活用品,这两天就能搬进去。她领证后,大多数物品都从娘家搬去婆家了,想挑个公婆不在家的时候去搬。
刘母是研究明清诗文的学者,刘父以前在大学教比较文学,退休后跟几个老友开了一家以制扇为主的文玩店。
连翘第一次上门时,家宴是刘父主厨,刘母贡献了卤菜拼盘,笑眯眯说是在老字号买的,她拿回来切一下,摆个盘,她这辈子的厨艺到此为止。
刘天宇跟连翘说:“我比我妈强点,至少煮馄饨不会破。”
刘母笑骂儿子拆台,教育他要继承家风,刘父说不继承也没关系,门店在家附近,只要一家人需要,他余生就围着灶台转了。
连翘吃东西一不挑食,二不挑口味,管饱就行,那顿饭吃得很开心,回家跟陶家欢说刘家家庭氛围极好,是刘天宇的加分项。
陶家欢想得难过起来,她的父兄是连翘的继父继兄,平时看似亲如一家人,大事当前就露馅了,连翘自己只怕也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羡慕刘家吧。
连翘回酒店退房,让司机先送陶家欢回岗上班,陶家欢想到杨正南讲的《柳毅传》,一时惆怅。自家父兄绝不可能为了连翘去找无情郎寻仇,她不敢想如果当事人是自己,他们会不会强硬点,可能也不会。两个小人物哪有血性?不好跟神话故事里的龙族比,跟生活中除暴安良的警察也没法比。
不晓得杨正南警官有妹妹没有,如果连翘是他妹妹,他肯不肯违反规定追查张莉馨?摸到张莉馨的底,律师取证就简单多了,离婚也顺利点,陶家欢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