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夫人道:“好,那就二两银子。”
这短短的谈话,决定了赵瘟此后的去处。要将赵瘟送走的前一晚,刘丽龄破天荒地买了两斤牛腩,亲自下厨,给赵瘟做了满满一道萝卜炖牛腩。
赵瘟初时不以为意,觉得这是给方短夫妇吃的,可刘丽龄却将一锅牛腩端到了他的面前,让他吃。
赵瘟受宠若惊,还是不敢相信:“娘,这是给我的吗?”
刘丽龄道:“是啊,专门给你炖的,多吃些。”
赵瘟又问了一遍:“真的是给我吃的吗?”自从赵壶死了之后,赵瘟就没有见过这么多肉了。
刘丽龄耐心地回答:“对啊,是给你吃的。”
赵瘟观察着刘丽龄的神色,问:“家里发财了吗?”他知道,没有银子,就不能买肉。家里突然买了这么多肉,莫不是发财了?可刘丽龄成日坐在家里,去哪里赚钱,难道银子会白白从天上掉下来吗?
刘丽龄只对赵瘟笑了笑:“别问那么多,吃吧。”
赵瘟也只能压下心头的疑惑,慢慢地吃起了牛腩,牛腩炖得软烂,入口即化,是很好吃的。赵瘟吃着吃着,渐渐放下心来,想娘亲可能也察觉到亏待了自己,所以想要弥补罢了。
很多年后,他回想起这顿饭,发觉他猜对了一半,没有猜对另一半。
刘丽龄确实是在弥补,可弥补之后,她就彻底不要赵瘟了。赵瘟想,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宁愿不吃那顿牛腩,他讨厌爱中掺杂着算计,欢喜里掺杂着悔恨。刘丽龄用二两银子卖了他,直接送他走便是,何须为了让自己心安,而惺惺作态,让人作呕。
翌日,刘丽龄一早就出门买菜了。赵瘟昨夜吃下牛腩的时候,同时喝下了让人昏睡的草药,他在沉沉的睡梦中,坐上离开青石镇的马车。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处在颠簸的马车之中,旁边坐着的是方短夫妇。
马车就这么大,刘丽龄不在这里,赵瘟的心直往下坠:“我娘呢……”
方夫人道:“你娘将你卖给我们了,小瘟啊,从今以后,你就跟着我们吧。”
“不,不,不……”赵瘟脚步一动,便想往外跑,方短眼疾手快,将赵瘟抱在怀里,赵瘟大喊一声:“放开我!”
方短没有理会他。
风吹过来,掀起了马车一线帘子,赵瘟看见,外面白茫茫的一片,竟是下雪了。他挣扎不得,情难自禁,流下了两行眼泪。
今冬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赵瘟像是千万片雪花中的一片,随风飘舞,身不由己。
他这辈子再也没吃过萝卜炖牛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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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逃跑
赵瘟并不想留在方家,尽管他在方家的待遇比在赵家好多了。
方夫人好像是真的把他当亲儿子养,刚开始的时候,赵瘟对方短夫妇冷脸以待。方短不忍他的臭脾气,伸手就要打,方夫人连忙拦下,劝阻道:“他还是个孩子,别跟他计较。”
六岁的赵瘟并不像一个孩子,他生在赵家那样的家庭,早早就懂得了人情冷暖。赵壶还算有钱的时候,赵府总是热热闹闹的,赵壶那些所谓的兄弟总是跑上门来,捏捏赵瘟的小脸,说他跟他爹长得一模一样。
但赵瘟知道,他们上门来,不是为了看赵壶和自己,而是为了在家中蹭饭。他们每次来的时候,赵壶都让刘丽龄做许多好菜,买几壶好酒招待他们。那个时候“叔叔伯伯”都喝得满面通红,拍着胸口说要当赵壶一辈子的兄弟。
赵壶死了之后,刘丽龄带着赵瘟上门找他们,想让他们看在赵壶生前的面子上,给些银两抚养赵瘟。可那些叔叔伯伯个个都避之不及,推说自己手头紧张,连自己过活都难,实在给不出半分银两了。
小小的赵瘟听着这样的话,目光扫过的厅堂,看见了很多曾经是自己家的东西。
赵壶爱面子,爱恭维,他将家里的东西像流水一样往外送,除了送给相好的姑娘外,其他都送给了这些猪朋狗友。赵瘟看着那些东西,突然说了一声:“叔叔不需要给我们银两,只需要将爹送的东西还给我们便是了。”
那叔叔面皮瞬间变得滚辣辣的,他道:“我身子不适,先进房歇息了,来人,送客。”说完,脚上抹油似的跑了。
回到家中,刘丽龄拿着木棍,在他的手心上打了几下,骂他:“你以后不准乱说话,如果今日你没有这样说话,说不定那人还会给些银两。”
赵瘟手心涌起了滚烫的疼,可他不明白:“为什么?只要他将爹的东西还给我们,我们就有银两了。”
刘丽龄打完他,又蹲下来摸着他的头:“你个傻孩子,你爹送出去的东西,就是他们的了。他们得了好处,怎么可能将东西还回来。”
“他们不将东西还回来,就是坏人,坏人也不会给我们银子的。”
“坏人也是人,有的坏人有同情心。娘多求求他们,说不定他们念在跟你爹从前的情分上面,就会给银两了……反正,以后娘带你去叔叔伯伯家,没人问你话,你就不能说话,记住了吗?再说话,就打你屁股。”
赵瘟只能记住,可他跟着娘跑完了叔叔伯伯家,连一个铜板都没有要回来。
刘丽龄对赵瘟说:“你爹的朋友,都称不上是人。”
赵瘟想,他们不是人,是什么呢?是石头,是树木,还是猪狗。再过几年,他就该明白了,所谓的叔叔伯伯,所谓的兄弟,是人如猪狗,皮似老树,心若顽石。